“上车。”

  那两个字穿透了夜风的微凉和酒精带来的那层薄薄迷障。

  等舒昀的大脑来得及做出任何理性的判断时,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砰。”

  车门关上的轻响,将她与外面清冷的世界隔绝开来。

  车内空间十分宽敞,后座只有他们两个人,中间的距离仿佛还能再从容地坐下两个成年人。

  然而,物理上的距离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舒昀只觉得,容肆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水流,充斥着整个封闭的空间,不容抗拒地缠绕上她的呼吸,渗透进她周身的空气里。

  明明他坐在另一端,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容肆显然也喝了不少,上车时就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随意放在一旁。

  此刻他只穿着一件衬衫。

  或许是酒精作用,他看上去有些热,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还在进行的视频会议界面,一边抬起修长的手指,有些烦躁地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纽扣。

  一小片紧实的肌肤暴露在车内清冷的光线下。

  车内的气氛,熟悉得令人心悸,又陌生得让人无所适从。

  司机目不斜视地将车平稳地驶出地下停车场,汇入夜晚稀疏的车流。

  他透过后视镜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后座两位气场强大却沉默异常的乘客,斟酌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容总,是回家吗?”

  容肆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什么,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去她酒店。”

  舒昀立刻接上自己酒店的名字和详细地址,语气礼貌又自然:“师傅,麻烦去莱格美酒店,在西丰路。”

  司机连忙“哦哦”两声,表示知道,迅速在导航上设定了目的地。

  舒昀看着司机那熟练切换路线的动作——

  这个司机,不是第一次去那个酒店了。

  大概率,就是上次她和容肆在酒店房间不欢而散之后,送容肆过来和离开的时候吧。

  车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只有容肆进行电话会议的声音。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在专注地聆听,偶尔才会简洁地**几句。

  舒昀觉得有些闷,或许是酒意上涌,或许是这封闭空间里属于他的气息太过浓烈。

  她习惯性地将手搭上了后座旁那个控制后座车窗的按钮。

  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缩。

  就在她准备按下的瞬间,一个念头阻止了她——路程其实不算远,如果她开了窗,势必会影响空调效果,她今天的能量耗尽了,不想再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尴尬或无意义的对话。

  算了。

  那只快要触碰到按钮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放回了自己的膝盖上。

  她偏过头,将视线完全投向了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她没有看见,在她收回手的那一刻,容肆专注于屏幕的余光,掠过她那只悬而又止的手。

  下一刻,容肆那边的会议似乎终于结束了。

  他对着麦克风用英文说了句“Keep me updated”,便干脆利落地摘下了右耳的耳机,随手将手机屏幕按熄。

  几乎是同时,他伸手,关掉了车内运作的空调。

  然后,按下了自己那边和舒昀这边车窗的控制键。

  车窗玻璃无声地降下了一小半,并非全开,但夜晚微凉而清新的风,立刻找到了入口,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轻柔地拂过车内凝滞的空气,也拂过舒昀微微发热的脸颊。

  舒昀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甚至没注意到容肆已经结束了会议。

  她只是以为他也觉得闷了,所以开了窗。

  但这恰到好处的风,带着夜晚独有的清爽气息,驱散了车内的沉闷和那令人心乱的酒气与他身上香水混合的味道,让她因酒精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紧绷的神经也悄然松弛。

  她不自觉地,头更加偏向窗边,微微阖上了眼睛,感受着风拂过面颊和发丝的轻柔触感。

  一直维持着的属于女演员舒昀的面具,在无人注视的夜色和微风中,终于彻底卸下,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放松。

  其实舒昀自己都没有清晰地意识到,她和容肆之间,或许最大的共同点并非是酒量,而是骨子里的沉默。

  她虽然擅长在各种场合与人周旋、谈笑风生,但那更像是她扮演的另一个角色——一个不出错的女演员。

  在她内心深处,她并不喜欢说那么多话,不必要的交谈于她而言是一种能量消耗。

  此刻,车内安静得要命,只有风声和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噪音。

  但这种安静,并不让她感到尴尬或不适,反而……有一种久违的舒服。

  如果说在以前那段婚姻里,她还需要努力扮演一个不出错的妻子,至少维持表面的和谐,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甚至见过彼此最歇斯底里的一面。

  在这样的对方面前,还有什么需要伪装的必要呢?

  风不断地从降下的车窗吹入,卷动着舒昀柔软的发丝,几缕调皮地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下颌线。

  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如同调色盘,在她精致的侧颜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容肆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随风飘散过来的,属于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像是一种清雅的带着点皂感混合着花木的体香,此刻又糅合了一丝极淡的红酒余韵。

  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猝不及防地钻进他的鼻腔,缠绕上他的心尖。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随即,以一种清晰可闻的节奏,在胸腔里擂动。

  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汹涌地席卷而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流动加速带来的微热。

  鬼使神差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放在身侧的手。

  想要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或者……想要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这种隔绝窗外一切喧嚣的冲动,如同野火般燎过他的神经。

  但理智,在最后一刻,还是以更强大的力量扼杀了这荒谬的冲动。

  抬起的手最终悄无声息地带着千斤的重量落了下来。

  他转而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那件他的西装外套。

  他将其递向舒昀的方向,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沙哑:

  “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