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步履从容地踏入孟奚洲的院落,脸上挂着略带歉意的微笑,上前与那位宫中来的张公公寒暄周旋。

  然而,她的余光却悄无声息地越过侍卫们的肩头,牢牢锁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里面……太安静了。

  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孟奚洲竟像是认命了一般,半点动静也无。

  这乖觉得……实在不太像她。

  按那孽障一贯的性子,难道不该是用尽所有力气挣扎反抗,不惜鱼死网破,闹个天翻地覆才对吗?

  这般,倒是让她觉得孟奚洲似乎留有后手,正静悄悄地等待机会。

  一丝疑虑刚从心底浮起,便被压了下去。

  纪氏唇边那抹弧度抑制不住地加深,勾勒出势在必得的锋芒。

  现下这个情况……任她再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呢?

  宫里派来的这些可不是普通的侍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强将!

  他们将这小小的院落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便是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这便是她费尽心机、推波助澜的结果。

  要说天下疑心病最重的,无疑是龙椅上的那位。

  她不过派人稍稍暗示,便让陛下觉得“孟南意”定然不愿乖乖就范,为确保万无一失,竟真派了这般阵仗前来请人。

  这阵势,便是活捉一个凶悍的土匪头子回去,也绰绰有余了!

  任她是诸葛再世,聪多近妖,如今也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除了夹起尾巴,乖乖束手就擒,她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自孟奚洲回府以来,半刻未曾歇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将她逼得几次禁足!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纪氏从未像此刻这般畅快淋漓!胜利的喜悦几乎要将她淹没!

  若不是张公公和众多下人在场,她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

  不枉她殚精竭虑,苦心谋划这么久,终于……让这心头大患,彻底掉进了这有去无回的陷阱里!

  接下来要完成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夫人……夫人?”孟钦瑞的喊声将纪氏从极度兴奋的思绪中唤回。

  纪氏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恢复忧心忡忡的慈母模样,赶忙应道:“怎么了,老爷?”

  孟钦瑞朝那紧闭的房门使了个眼色:“‘南意’要入宫了,这一去……唉。夫人,你进去陪她一会儿吧,母女之间,总有些体己话要说。”

  纪氏心底当即冷笑一声,进去?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进去见孟奚洲?

  她们之间哪有什么“体己话”可说?唯有你死我活的仇恨!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孟奚洲从来就不是兔子,那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万一她觉得生路已绝,不想活了,临死前拉她垫背,发起难来,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她绝不能给孟奚洲任何一丝反击或伤害自己的机会!

  退一万步讲,即便不动手,以孟奚洲那刁钻狠毒的嘴皮子,保不齐又要说出什么话来将她气得半死。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个祸害送进宫里!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她正飞速思索着该如何婉拒孟钦瑞,却不料府上的林管事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面色惊惶地跑了进来。

  他原本想立刻跪下禀报,瞥见还有宫里的贵人在场,只得硬生生刹住,附到孟钦瑞耳边,压低声音急急说了两句。

  仅仅两句话!

  孟钦瑞的脸色骤然剧变,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失声低吼:“什么?!此事当真?!”

  林管事佝偻着背,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声音带着哭腔:“千真万确呀老爷!外面……外面都已经传疯了!”

  孟钦瑞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也顾不上身边的张公公和即将入宫的女儿了,他脸色铁青,对张公公草草拱了拱手,连一句完整的解释都来不及说,便跟着林管事疾步往外走去,仿佛天塌了一般。

  纪氏心头那丝不祥的预感骤然放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脖颈。

  但她强行将其压了下去,不断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眼前将孟奚洲送进宫更重要!

  侯府总要留一个主事之人应付宫里的贵客,她绝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她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询问。

  -

  孟南意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嗡嗡作响。

  她不过是因为连日来需要躲避孟奚洲,在侯府憋闷得慌,才出来随意逛逛散心。恰巧楚肖神神秘秘地说在悦来客栈为她准备了惊喜,她便鬼使神差地去了。

  可自她踏进那间客房之后发生了什么,记忆竟是一片空白!如同被人硬生生抹去了一段!

  直到再次恢复清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她自己和楚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地纠缠在同一张床榻之上!

  而房门大开!外面层层叠叠围满了人!那些目光如同恶心得蠕虫,密密麻麻地爬在她的皮肤上,伴随着无数压低的、却无比清晰的议论和嗤笑!

  完了……

  全完了!

  先前与赵珩、关子义的风波,尚且可以推脱是纨绔子弟的纠缠,是空口无凭的谣言,毕竟还有两家公府一同压制流言。

  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她与贴身侍卫同床共枕、苟且私通的画面,被无数双眼睛看了个真切!

  这样的消息传得会有多快……她简直都不敢想!

  她……不!是“孟奚洲”这个名字,彻彻底底地,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可能嫁入东宫了!

  莫说东宫,顶着这样烂到发臭的名声,日后还想在京城立足都算是痴人说梦!

  本来,孟奚洲马上就要在母亲的安排下入宫,最后也会**在深宫中,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她,依旧有无限光明的前程!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她不可能换回孟南意的身份,只能钉死在“孟奚洲”这个名字身上!

  孟南意发出无声的尖叫,狠狠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头皮连同发根一起扯下!

  是陷阱!她定然是被人设计了!

  她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疯了一般伸出双手,死死掐住刚刚转醒的楚肖的脖子:“是你!是你对不对?!你是她的人!你听她的命令来毁了我!是不是?!”

  楚肖被掐得喘不上气,骤然听到这指控,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流露出片刻的心虚。

  他确实与另一位小姐有过一段不足为人道的过往,但他绝不能承认!

  他艰难地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辩解:“小姐……我自始至终只忠诚于您一人……”

  “说谎!”孟南意根本不信,另一只手疯狂地在凌乱的衣物中摸索着,猛地触到了楚肖从不离身的**!

  她的情绪已然彻底失控,理智荡然无存!

  楚肖看着她眼中疯狂的杀意,只觉得一片茫然。

  他精心策划的故地重游,希冀重温旧梦,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切都乱套了!

  不!他不能就这样死了!他应该与小姐朝夕相伴接下来的数十年才对!

  他徒劳地伸出手,扶住孟南意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腕,试图将她安抚,声音嘶哑不堪:“小姐,我只是一个只配活在阴影里的人,余生我愿意一直当您的影子……只求您留下我,好吗?”

  孟南意闻言,动作忽然顿住,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影子?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一直当我的影子呢……”

  楚肖眼神骤然动容,仿佛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之中。

  然而下一刻——

  冰冷的刀锋毫无预兆地划过!狠戾地切开了他的喉管!

  温热的鲜血汩汩喷涌而出,瞬间将身下的锦被染成一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呃……”楚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到极致,死死盯着孟南意的脸,最终身体一软,彻底没了声息。

  那些原本只是拿钱办事、等着看香艳热闹的百姓们,此刻全都吓傻了,如同被冰封一般僵在原地!

  抓奸而已……怎么转眼就变成当场杀人了?!

  杀的还是她的奸夫?!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杀…杀人了!!”

  “啊——!”

  人群瞬间如同炸开的马蜂窝,先前看热闹的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人们瞬间哭喊着作鸟兽散。

  太吓人了!这哪里是什么千金小姐?!分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阎罗!

  不久后,当孟钦瑞火急火燎地亲自赶到客栈时,便看见他的好女儿正静静地坐在血泊边,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孟钦瑞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疯狂上涌,整张脸瞬间涨成了可怕的猪肝色!

  他原以为女儿与人私通被抓已是天大的祸事,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当场杀人!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晕过去,颤抖着手指,让人将孟南意强行拖拽起来,押送回府。

  纪氏是在孟钦瑞回府前,才终于从心腹丫鬟战战兢兢的禀报中,得知了悦来客栈发生了什么。

  她的南意,不仅与侍卫楚肖被当众捉奸在床,竟还……还亲手杀了楚肖!

  “哐当!”

  纪氏手中的茶盏瞬间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比尸体还要惨白骇人!浑身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孟奚洲!

  是孟奚洲!一定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小**人!

  她自己要死了,便不甘心,要拉着她的南意一起下地狱!是不是?!

  可恨!实在是可恨至极!

  纪氏心口剧烈起伏,滔天的怒火和蚀骨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听到孟钦瑞回府的通报,她强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暴怒,急匆匆地迎了出去。

  孟钦瑞一言不发,面色黑得如同锅底。

  他苦心培养、寄予厚望的两个女儿,竟接连成了废子!

  一个即将被送入深宫,生死难知。

  另一个声名狼藉,光天化日之下手刃奸夫!再也无嫁入东宫的可能!

  什么凤命,什么京城第一才女,全都变成了笑话!

  这让他忠勇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搁?!让他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他简直恨不得一巴掌将眼前这个教女有方的纪氏当场扇死!

  这就是她生养出来的两个好女儿!前些日子才勉强将那些流言压下去,如今竟又闹出这等更加过分的丑闻!

  宫里若是听说了,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们侯府是在故意挑衅天家威严,为了毁掉与太子的婚事,接二连三地无所不用其极?!

  侯府的百年清誉,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眼看就要被这两个孽障彻底毁于一旦!

  孟南意直接被押回了兰芷院,被严密地看管起来,形同囚犯。

  纪氏担忧女儿承受不住刺激想要去探望,却被盛怒下的孟钦瑞严令拦住,根本不能迈出正厅半步。

  而此时,一直在正厅悠然喝茶的张公公,自然也通过手下人,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惊天丑闻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由得暗自腹诽。

  圣上这一番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假装清醒理政,找了个由头将太子派去边关,为的就是能顺利将这位“孟南意”二小姐接进宫去,免得太子在场,父子之间为了一个女人起了争执,伤了和气。

  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女人理论上都是皇上的。但强纳太子未来正妃的孪生姐妹,怎么说……都不太好看。

  可如今一看,圣上着实是多此一举了。

  这位孟家大小姐荒唐之事一件接着一件,如今更是闹出与侍卫的**,还胆大包天到当场杀人!这般品性,莫说嫁入东宫,便是寻常官宦人家,怕是也无人敢要了。

  如此一来,圣上倒反而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这位二小姐纳为妃嫔了。

  想及此处,张公公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打破了孟钦瑞与纪氏之间那阴沉压抑的气氛。

  他开口,声音又尖又细:“侯爷,夫人,时辰也不早了。”拂尘一摆,他的目光扫向兰芷院的方向,“快些派人去替二小姐收拾收拾东西吧,今晚,杂家便要将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