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听了孟奚洲惺惺作态的道歉,犹如火上浇油,让她心中怒意更盛。

  她心中咒骂,理智却拉着她冷静下来。

  眼下困局难解,孟奚洲的到来,只会让局面更加复杂……她要稳住,切不可因为情绪上头而干蠢事。

  她直接忽视了孟奚洲,转而尽力挺直脊背,转向了孟钦瑞,语带悲壮:“老爷,我纪生碧,对天地、对列祖列宗发誓,若我戕害了景明半分,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闻言,孟钦瑞心中猛地一震,不由地有些动摇。

  纪氏这个人他太了解了!她最是避谶,但凡一丁点不吉利或是不利于她的话,她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如今立下这样毫无余地的毒誓……难道真的是错怪了她?

  孟奚洲初听觉得惊讶,纪氏这是豁出去了?

  随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或许……孟景明真的还活着。

  但以纪氏的性格,怎么会留他一命呢?不是后患无穷么?

  或许有更大的图谋,又或许,迫于某种压力?

  事情似乎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谁知柳姨娘听到这般的毒誓也半分不退让,声音紧随其后响起:“以我之低**身份,就算得再大的恩宠也越不过主母去,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构陷主母!景明现下仍生死不知,求老爷明查啊!”

  说完,柳姨娘便伏地不起,等待孟钦瑞的裁决。

  孟钦瑞被两人架住,非得此刻判出个孰是孰非来。

  他沉默片刻,欲言又止一番后突然转向孟奚洲,问到:“你怎么看?”

  孟奚洲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我是母亲的女儿,对这件事了解又全面,说话怕有失偏颇。”

  孟钦瑞失望地点了点头。

  孟奚洲却迟疑着道:“但……柳姨娘其实多年安分守己,从未逾矩,在我看来,也是知足之人,应不会想借此生事上位,想来……或许是误会?”

  孟钦瑞坐到纪氏的紫檀木圈椅上,又沉思起来。

  死寂中,柳姨娘又开口,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老爷……其实我还有证据!”

  孟钦瑞放在扶手上的手忽然用力,抬眼朝她望来:“哦?说说看吧。”

  柳姨娘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力量,半晌才开口:“纪氏这些年一直在给我下一种慢毒,那日我昏迷,或是因为积累到一定程度,又或是因为与其他东西同食而触发……我请求搜查纪氏的院子,也许还会找到纪氏没用完的毒包!”

  纪氏脑中“轰”地一声,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柳姨娘想干什么!

  她向来谨慎,那药都是极其隐秘地由信得过的大夫配一次她用一次,绝对不可能留下任何把柄,更遑论她早就没有下那种毒了,再怎么也不可能此时能在她的院子里翻找出那种药!

  除非……是柳姨娘在自导自演!她自己把药包藏进了她的院子里!

  “万万不可!”纪氏还未出声,孟奚洲就已经急切地阻止到,脸上的忧虑不似作假,“搜查主母的院子,成何体统,这不是打母亲的脸么?”

  柳姨娘冷笑着反驳到:“大小姐说自己会说话偏颇,果真是有自知之明啊!但是,你方才不也打了你母亲的脸么?多我一个,也不算不多。”

  孟奚洲心下差点笑出了声,柳姨娘居然也有如此言语犀利之事。

  但她面上像是气得涨红了脸:“放肆!我不过无心之举,母亲都未曾介意,你有何资格教训我?谁给你的胆子?”

  两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吵起来。

  纪氏听得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她好不容易忘记了刚刚那阴差阳错的一巴掌,这两人非要变着花地提醒她!

  她今日被孟钦瑞那个死男人扇了两巴掌,又被孟奚洲扇了一巴掌,如若搜查,就是又被柳姨娘扇上一巴掌!

  今日是非要将她的脸撕下来在地上碾了又碾!

  可是这口恶气,她却只能自己生生地咽下去!因为这个搜查,她根本无法拒绝,但凡说上一个“不”字,便是不打自招,做贼心虚!

  孟钦瑞沉声到:“纪氏,搜查之事,你意下如何?”

  纪氏扶额叩首,声带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怆然:“妾身坦坦荡荡,无什么不可示人之物!若一查便可证清白,妾身但听老爷吩咐。”

  孟钦瑞从进可院子之后便一直紧蹙的眉头,在听到纪氏这番深明大义的表态之后终于有所松动,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侧人命令到:“去办吧,记住,不要损坏任何屋中之物。”倒是给足了纪氏体面与尊重。

  搜查并没有进行多久,管家便带回来一个可疑的布包,孟钦瑞眼神示意递给孟奚洲。

  孟奚洲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略懂医术的人接下了这个重担,伸手接过打开,是深褐色的药物粉末。

  “这……”她观察了一会儿后,面色明显有些差,叹了口气后还是无奈开口,“女儿学艺不精,不敢妄下论断,只看得出里面有几位相反的药物,同服便会产生剧毒,但加得不多,不会要了服用者的性命。”

  孟钦瑞重重冷哼一声,刚刚升上来的嘴角又撇了下去,他厌恶地看向纪氏:“现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纪氏虽然早料到会如此,但亲眼见到证据从她的房里翻出来,又听孟奚洲说的结局,她还是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柳姨娘这**人到底是何时把这个药包藏进她的屋子里的?

  这药她又是如何得到的?

  这一个药包里的量她一眼便可以看出,够她用十次了!她为了保险起见,每次加的量很少,这绝不是她所遗留下来的!

  “老爷!”纪氏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挣扎,“奚洲的医术只得皮毛,还请老爷请回春堂的大夫一看。”

  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请来的大夫身上,若是来的大夫刚好与她相熟,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孟钦瑞应下了这个提议,开口下命令时,孟奚洲补充到:“此时事关重大,多请几个大夫过来吧。”

  下人应是,将回春堂里空闲的五个大夫都请了来。

  其中就有与纪氏相熟的周大夫!

  纪氏见了他,普通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心中一下有了底。

  她不动声色地给周大夫递了一个眼神,对方瞬间心领神会。

  周大夫摸了摸胡子,开口:“药包在哪里,让老朽先验一验吧。”

  他作为回春堂里资历最老的一批人,这药他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了,就算他说错,剩下四人也不会当众反驳,拂了他的面子。

  孟奚洲摇了摇手中的药袋子:“在我这儿。”

  周大夫刚要伸手接过,孟奚洲却移开手臂,笑得温和:“既然请了五个大夫来,便大家一起看吧。”

  纪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大抵明白孟奚洲什么计划了,赶紧开口:“奚洲别闹,快把药包给大夫!”

  孟奚洲摇摇头:“事关母亲的清白,再谨慎也不为过,这样吧,劳烦五位被带去五个互不相见相闻的地方,我将药粉分于五位查验后写在纸上交与我。”

  这提议一出,周大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行医数十载,何曾受过如此防备和质疑?

  这简直是将他与其他普通大夫等同视之,无异于砸他的场子!

  “胡闹!”周大夫勃然大怒,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孟小姐!我等悬壶济世,分秒必争!多少病患等着救命!今日全都应召而来已是破例!你竟要我等陪你玩这等如同稚子过家家般的把戏?!简直荒谬至极!视人命如儿戏吗?!”

  他扣下的帽子又大又沉。

  纪氏立刻抓住机会,跟着厉声驳斥,试图用大义压垮孟奚洲:“奚洲!休得胡闹!周大夫和诸位大夫时间何等宝贵!你如此耽搁,延误了其他病患的诊治,与谋财害命何异?!你担得起这责任吗?!还不快将药包交给周大夫!”

  她声色俱厉,仿佛孟奚洲已是十恶不赦。

  然而,孟奚洲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为所动。她转向其他几位面面相觑的大夫,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诸位先生,请吧。”

  她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氏又急又怒,狠狠瞪了孟奚洲一眼,那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转而急切地看向闭目养神的孟钦瑞,声音带着哭腔:“老爷!您看看她!您就任由她如此胡作非为,耽误正事,折辱名医吗?!您管管她啊!”

  孟钦瑞如同老僧入定,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半个字也未回应。

  厅堂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管家知道孟钦瑞这是孟奚洲的提议默许了,此刻不再犹豫,对着几位大夫躬身道:“诸位先生,请随我来。”说罢,便引着神色各异的五位大夫,分别走向了早相隔甚远的五间静室。

  孟奚洲这才走到纪氏身边,蹲下身,握住纪氏颤抖的手,语气充满了恳切:“母亲,您别着急,女儿这般做,正是为了彻底证明您的清白啊!您想想,若是只有周大夫一人说了,旁人难免会疑心。如今五位大夫各自独立查验,结果若都一致,那才是真正的铁证如山,任谁也再无法质疑您半分!”

  纪氏听着这番情真意切的安慰,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还她清白?就是孟奚洲在,她才担心自己清白!

  大夫们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孟奚洲和最后一位大夫一起走进门,公布纸条上的内容。

  大夫们其实还有些紧张,这样的方式像是在考试一般,他们已经出师行医多年,好久没体验过这种等待答案公布的感觉了。

  若是只有他与其他人的答案不一样,可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孟奚洲一张张摊开纸条,想念出了纸上的内容,却看见第一张为空白。

  她抬眼看向周大夫,对方偏开了头:“你既不尊重我,我为何要配合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孟奚洲宽容地笑了笑:“无妨,先生的答案并不重要。”

  “你!”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周大夫的脸上!

  孟奚洲无视了满脸怒容的周大夫,直接翻到下一张念了出来。

  周大夫发现其他人竟然乖乖地答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这群怂包!软蛋!竟然任由一个小丫头摆布,回春堂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

  其余四张表达的内容与她照片说的药物相反大差不差,她念完后看向孟钦瑞,接着演:“父亲,竟真的是……精心配制,药性相冲的慢性毒药!”

  计划顺利的推行到这里,柳姨娘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被下毒之后便开始假装将药喝了下去,其实倒在了袖子上,洗下来之后又将水蒸干,日复一日地收集。

  或许收集药粉是无用功,但她总在想,若有朝一日有力反抗,得有物能证明她的苦难才行。

  如今终于用上了……

  这一切都要感恩大小姐,若不是她出手相助,也许她都活不到今日了……

  想着,她便看向孟奚洲,只见对方正把剩下的药粉极其自然地揣进了自己衣袖里。

  柳姨娘:“……”

  孟钦瑞终于睁开了眼:“自今日起,府中中馈与庶务暂时交与沈姨娘吧,纪氏,你且好好休息。”

  他说完,便再不看任何人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孟奚洲目送孟钦瑞离开后,走近已然面无血色的纪氏,语气轻柔地劝慰到:“是啊母亲,父亲也是为你好,你已经操劳了十几年了,殚精竭虑,也该歇歇了。”

  纪氏猛地抬起头,那双被肿脸挤成了一条缝的眼睛,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恨意!

  这一局,孟奚洲居然是直接冲着她的管家权来的,没有管家权,她如同失去了四肢!做什么都已然不方便。

  这一招釜底抽薪,玩得属实是妙啊!

  她死死盯着孟奚洲,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她知道,此刻与孟奚洲做任何口舌之争,都不过是自取其辱,徒增笑柄!

  孟奚洲看着纪氏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像面对一个固执己见的家中长辈。

  她不再理会纪氏,转身走到瘫软在地的柳姨娘身边,伸出双手,温柔却有力地将她搀扶起来,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