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谷将马车稳稳停在“百味居”大门前。孟奚洲下车前,洛谷低声道:“姑娘放心,属下去去便回。”

  他指的是去江府提人——楚肖。

  孟奚洲微微颔首,目送洛谷的马车汇入街市人流,才转身踏入这京城最负盛名的酒肆。

  踏进来前,她带上了面纱,只剩一双见之难忘的剪水秋眸露在外面。

  堂内人声鼎沸,混合着酒香、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孟奚洲拒绝了殷勤引路的伙计,目光扫过喧闹的大堂,随便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视野开阔,既能看清大堂动态,又能被大部分食客注意到。

  她施施然落座,点了几个百味居的招牌小菜,一壶清茶。指尖摩挲着温润的茶杯,孟奚洲的思绪却早已飘远。

  楚肖……

  前世传闻里都说这位对孟南意死心塌地的忠犬护卫,源于一场刻骨铭心的“一见钟情”?

  孟奚洲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浅啜了一口清茶。

  那,他能分辨得出孪生姐妹么?

  热气氤氲中,她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一模一样的皮囊,是她此刻最完美的伪装,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孟南意那套作态,她早已观察入微。模仿起来,不说十分,九分九的相似足以乱真。

  这还是两辈子加起来她第一次尝到与孟南意共享这张脸的“红利”呢。如此天赐良机,岂能不好好利用一番?

  还可以好好地戏弄一番这一对苦命的鸳鸯。

  百味居之所以闻名遐迩,除了珍馐美味,还因常年聘请口齿伶俐的说书先生坐镇。

  此刻,堂中高台之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正醒木一拍,抑扬顿挫地讲着前朝秘闻,引得众人时而屏息,时而哄笑。

  孟奚洲看似专注地听着说书,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

  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有高谈阔论的清贵书生,有袒胸露臂的市井地痞,更有呼朋引伴、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她今天临时决定过来钓鱼,所以特地没定包厢。

  耐心,是猎手最好的美德。

  江霁月那日荒诞不经的“送礼”,是真的给了孟奚洲源源不尽地灵感。

  要彻底毁掉孟南意嫁入太子府的可能,如果一个人不够,那就一群人。

  一份“不清不楚”不够,那就满城风雨!

  到了那个时候,孟钦瑞就算是豁出他的一条老命来去保下孟南意,也是没用的了。

  她要让“孟奚洲”这个名字,彻底从“准太子妃”的候选名单上剔除!

  如何做到?

  答案就在这喧闹的百味居中,就在这些醉眼迷离、最喜搬弄是非的纨绔子弟口中!

  她要借他们的嘴,让“孟奚洲”成为一个惊世骇俗的人,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视礼教如无物,只求逍遥快活的浪荡客!

  这样的名声一旦传开,传入东宫,传入朝堂,就算孟钦瑞有通天的本事,豁出老命去保,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太子妃之位,需要的是端庄贤淑,是母仪天下的潜质,绝容不下一个声名狼藉、放浪形骸的女子!届时,孟南意最大的依仗,将变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目光,早已锁定了目标——大堂中央那桌最为喧嚣的贵气公子哥。

  他们锦衣华服,正围着满桌珍馐佳肴划拳行令,吆五喝六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闹,旁若无人。

  其中为首那个身着紫金锦袍、面若傅粉的年轻男子,眼神轻佻,举止张扬,正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头子——靖国公府的幺儿,赵珩。此人是传播流言的绝佳载体。

  时机,就是现在!

  高台之上,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正讲到前朝一段著名的宫闱秘辛,情节跌宕,引人入胜,唾沫横飞间将满堂食客的情绪都吊到了顶点。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有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

  就在这万籁俱寂、众人心神都被故事牢牢攥住的一刹那——

  一个清越的且带着一丝刻意拖长的质疑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响起!

  “且慢——老先生,您这里说的……怕是不太对吧?”

  唰——

  死寂被打破!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的画面陡然恢复,满堂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或是惊愕,或是不满,或是单纯的探究与好奇,瞬间聚焦到了声音的源头——

  临窗那位一看便气质不凡,眉宇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又无比笃定的绝色佳人身上!

  自然,也包括了那桌正玩得兴起的纨绔子弟。

  赵珩手中举到一半的酒杯顿住了,划拳的动作僵在半空。他原本带着醉意和玩味的目光。

  在触及孟奚洲那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脸时,先是惊艳,随即被那突如其来的、带着挑衅意味的打断勾起了强烈的兴趣。

  这一出戏是他听过最精彩的,他听了有不下十遍,今天也是为再听一遍而来的?

  听了这么多遍的故事,竟是错的?

  他身边那些狐朋狗友也纷纷停下喧闹,顺着赵珩的视线望过去。

  说书先生被打断,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悦,待看清发声者是一位气质不凡、容貌惊人的年轻姑娘时,又强压下火气,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哦?这位姑娘,老朽何处说得不对?愿闻其详。”

  孟奚洲并未立刻回答。

  她能感受到赵珩那帮纨绔灼灼的、充满兴味的注视。

  要的就是这份万众瞩目。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孟奚洲缓缓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清明而锐利,遥遥望向高台上的说书人。

  “关于那前朝宠妃的结局……”她刻意顿了顿,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据我所知,并非如先生所言那般凄凄惨惨戚戚。她啊……可是个妙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