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的牢房里,夏日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馊味,而到了冬日则透着潮气,陈年血污和外头渗进来的雪水混合着,阴冷刺骨。

  孟南意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捂住口鼻隔开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却发现自己衣袖上早已沾满了霉污,散发着同样难闻的臭气。

  她嫌恶地猛地甩开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刚刚才将孟奚洲那个**人彻底踩入泥沼,亲手将其送进了那家她精挑细选的暗**馆,正准备起驾回宫,怎么会眨眼之间,就莫名出现在这阴森可怖的慎刑司之中?!

  难道是孟奚洲察觉了她的计划,暗中联合了什么人,将她绑到了这里?

  不!不可能!

  孟南意立刻在心中否决了这个荒谬的念头,眼中凶光毕露!

  孟奚洲如今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哪里还有这等通天的本事?!

  此刻,那**人必定正在那肮脏的馆子里哭天抢地,眼泪流干,嗓子喊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不是孟奚洲,又会是谁?

  她入主中宫之后,一直谨小慎微,从未明面上树敌,维持着贤德皇后的名声。身边更有楚肖这样的高手时刻护卫,谁能如此恨她,又有这样大的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打晕,扔进这慎刑司?

  她眉头紧锁,几乎能夹死苍蝇。

  刚想挣扎着起身查看,脑海中却猛地一阵剧痛,一段完全不属于她却又无比真实清晰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强行涌入!

  她痛苦地抱住头,嗓子里溢出难以忍受的呜咽声,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良久,那撕裂般的痛楚才缓缓退去。

  孟南意慢慢地抬起头,原本充满愤怒与疑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近乎荒诞的的惊愕!

  她居然……重生了?

  上辈子,她苦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终于彻底毁了孟奚洲,登上了皇后宝座,眼看就要享尽世间荣华,再无人能令她烦心……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重活一世?!

  她呕心沥血得到的一切,竟在眨眼之间,全部化为泡影!

  而这辈子的一切,竟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孟奚洲居然提前那么久就从那个吃人的小河村爬了回来!这也就罢了,她竟还敢将自己送进了老皇帝的后宫!

  这算什么,上辈子是那老皇帝的儿媳,这辈子却成了他的妃子?

  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掌控!

  她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被污蔑毒杀皇后,赐死之前还要被扔进这慎刑司拷问到底为什么这么狠毒!

  若是这辈子的孟南意,面对这般绝境,或许真的必死无疑。

  但现在的她,可是从尸山血海的宫斗中爬出来的人!后宫这些阴私算计、栽赃陷害的手段,她再熟悉不过!想把一条遨游过沧海的鱼丢进小水沟里淹死?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让孟奚洲如愿!

  孟南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那锈迹斑斑的铁栏,缓缓攥紧了拳头。

  不过是重来一次罢了,有何可怕?

  她已经彻彻底底地赢过孟奚洲一次,将她踩在了脚下。再来一次,孟奚洲只会输得更快,输得更惨!

  只可惜……楚肖不在了。

  想起楚肖,孟南意心中难得地涌起一丝气闷和懊悔。

  那把最好用的刀,竟被这辈子的自己亲手折断了!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如此蠢笨,不仅一次次陷入孟奚洲的圈套,还自断臂膀!

  若楚肖还在,即便眼前是这等死局,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能漂亮地翻盘。但这张最大的底牌已被自己亲手撕毁,如今也只能另谋出路了。

  出路在哪里呢?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尽管姿态狼狈,却重新挺直了脊背,朝着牢房外走去。

  她要去会一会这慎刑司的掌事。

  与他谈一笔交易,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

  -

  忠勇侯府,正厅。

  孟奚洲低声对张卓说完那几句话后,便轻巧地后退几步,脸上的笑意亦是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只是与“孟景明”探讨了一下诗词歌赋。

  张卓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浑身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孟奚洲,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她本就是他们张家花钱买来的媳妇,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就算到了阴曹地府,她也得老老实实地伺候他们兄弟几个!媳妇就是夫家的狗,是打都打不走的癞皮狗!

  可孟奚洲都干了些什么?!她竟然……竟然屠了整个张家满门?!

  她这样的毒妇,就该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你这个毒妇,你这个**人……”他像是魔怔了一般,喃喃低语,眼神逐渐变得疯狂,“我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然动了起来!

  先是缓缓抬起手,随即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孟奚洲!

  孟奚洲却依旧背手站在原地,气定神闲,没有半分要躲闪的意思。

  张卓彻底疯了!他双手死死掐住孟奚洲的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背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如同恶鬼!

  下人们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尖叫此起彼伏。

  孟钦瑞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什么侯爷仪态,亲自冲上前用力去掰张卓的手。

  可疯子的力气大得惊人!张卓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任孟钦瑞和其他下人如何用力,竟都掰不开分毫!

  孟奚洲被掐得脸色涨红,呼吸艰难,但她眼神依旧冷静。她迅速判断着位置,趁着混乱,抬脚朝着张卓的胯下便是狠狠一踹!

  “啊!”张卓要害遭受重击,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惨叫一声,手上的力道骤然松懈。

  孟奚洲立刻趁机挣脱开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却并未停手,反而趁着张卓痛得弯腰之际,又咬着牙补上了好几脚,每一脚都又狠又准,丝毫没有留情!

  张卓接连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再也站不稳,满脸冷汗地蜷缩着蹲了下去,模样比孟奚洲还要狼狈十分。

  孟奚洲摸了摸自己被掐出红痕的脖子,只觉得心头恶气还未出尽,眼神冰冷地扫过张卓的下身。

  真该一脚下去让他跟她做姐妹!

  “大小姐,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柳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尖利刺耳,“景明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是不把他彻底毁掉就不肯罢休吗?!”

  “滚开!”孟钦瑞正在气头上,一把将扑过来的柳姨娘推开,怒喝道,“不管奚洲说了什么,那也不是他动手的借口,他刚刚可是要活活掐死自己妹妹啊!”

  他越想越气,直接揪着张卓的衣领,将他像提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张卓此刻还完全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剧痛之中,毫无反抗之力,在孟钦瑞手里乖觉得很。

  孟钦瑞拽着他的领子,气得浑身发抖:“你究竟想干什么?当着老子的面杀人吗?孽障!”

  孟奚洲适时地发出几声咳嗽,孟钦瑞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手臂一甩,直接将张卓狠狠摔了出去!

  “砰”地一声,张卓重重摔在地上,痛得连哼唧的力气都快没了。

  柳姨娘哭天抢地地扑过去扶起张卓,对着孟钦瑞连连磕头:“老爷息怒啊!定是大小姐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刺激了景明!景明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心力交瘁,刚回家没多久,求您饶他这一次吧,求您了!”

  孟钦瑞看着张卓那瘦骨嶙峋还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那点不忍又冒了出来。

  他重重冷哼一声:“把他给我关回院子里好好冷静反省!让他自己想清楚,到底是想当个无法无天的逃难疯子,还是做我忠勇侯府知书守礼的二少爷!”

  柳姨娘如蒙大赦,连声应着,半扶半拖地将瘫软的张卓带离了正厅。

  此事就此虎头蛇尾地收场,柳姨娘一番算计全然落空,碰了一鼻子灰,甚至连回头再看孟奚洲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孟奚洲的伤势好不容易好了些,便应帖出门,去赴因江霁月出征而耽搁了许久的小姐妹聚会。

  地点依旧在江府。

  她到时,大部分相熟的贵女已然到场,花厅内言笑晏晏,气氛热络。

  江霁月此番立下军功归来,身份水涨船高,她那继母和两个便宜弟弟在她面前早已怂成了鹌鹑,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畅快。

  前几日去探望卧病在床的孟奚洲时,更是直接将皇上赏赐的东西分了一半,塞进了孟奚洲的库房。

  孟奚洲的身影刚出现在走廊尽头,江霁月便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作势要扶她,身后一群小姐妹也笑嘻嘻地跟了过来。

  “我哪有这么脆弱?”孟奚洲笑着摆摆手,推开了她。

  江霁月眼珠子灵动的转了转,嘿嘿一笑:“这你可误会了,我这般殷勤,是有事要求你帮忙。”

  孟奚洲挑眉,打趣道:“哦?想不到我们威风凛凛的江都尉,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哎,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江霁月立刻垮下一张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江霁月自沙场归来,往日的荒唐名声被彻底翻了篇,瞬间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存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江家门槛。

  江父精挑细选,相中了一位家世、人品都堪称顶尖,且求亲态度最为锲而不舍的公子,今日特意将人请到府上,想让两人联络联络感情。

  “那老家伙一点都不老实!”江霁月说得激动,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孟奚洲闻言,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调侃到:“看来是上次砍得还不够到位啊。”

  江霁月一听,立刻被逗得噗嗤笑出声来,方才的郁闷扫清大半。

  “那说吧,需要我怎么帮你?”孟奚洲笑着问。

  “不难,一点都不难!”江霁月立刻凑近,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压低声音道,“那位号称是京中第一棋,呸,真不害臊!我跟他打了个赌,只要你出面,下棋赢了他,他就愿赌服输,再也不来烦我!怎么样,是不是易如反掌?”

  孟奚洲:“……”

  她看着江霁月那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确实找错人了,这京中第一棋,应该是倪子明吧?他确有两分实力,我与他对弈过几次,差不多五五分吧。”

  “啊?”江霁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拉住孟奚洲的胳膊,“他居然真有这么厉害?那我的赌约怎么办?”

  孟奚洲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赶紧问到:“你不会跟他打赌输了的条件是直接嫁给他吧?”

  江霁月的脸尴尬地僵住一瞬。

  孟奚洲立刻转身就要走:“今日看来不宜出门,明日再见吧。”

  江霁月赶紧一把拽住她:“哪能啊哪能啊,没那么夸张,我不过是答应了他跟他相处试试罢了!”

  孟奚洲抱胸转过身来:“真的?”

  江霁月重重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再怎么痴傻也不可能把婚姻大事赌在这个棋盘之上吧。”

  孟奚洲勉强信了。

  今日宴会主题从为江霁月接风洗尘变成对弈退情缘了。

  孟奚洲摆弄着棋子,算上上辈子,她已经好久没有下棋了,不知道有没有手生。

  想着想着,倪子明便已经来了,他一身青色的儒袍,看起来便温文尔雅,半分脾气也没有。

  他先是与江霁月见礼,江霁月叫他赶紧下棋别墨迹,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对着孟奚洲拱了拱手:“孟大小姐,好久不见。”

  孟奚洲站起身来回礼,示意着石桌的对面:“倪公子坐吧。”

  两人都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始下棋,因为孟奚洲算得上是倪子明的师姐,所以便让倪子明执了黑子。

  两人刚刚落了几子,江霁月便溜到了孟奚洲身后,悄摸凑到她耳边:“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

  孟奚洲像挥苍蝇般把她挥开:“再吵我就让子了。”

  江霁月吓得赶紧闭了嘴,起身走来,生怕打扰了孟奚洲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