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钦瑞闻言,虽心乱如麻,也只能强自镇定地点点头,转头便吩咐下人去办。

  不料那下人匆匆而去,片刻后却独自回来,面色惶恐地禀报:“老爷!不好了!二小姐她……她正烧得厉害呢!人都迷糊了!”

  孟钦瑞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病了?!

  这府上最近真是撞了邪祟!桩桩件件,就没有一桩事是顺心的!

  一旁的张公公闻言,细长的眉毛挑了挑,拂尘轻轻一甩,嗓音尖细地道:“哦?既如此……也罢,那就快些请大夫来替千金好生看诊吧。入宫之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明日再动身,也未尝不可。”

  他看似通情达理,眼神却微微闪烁。

  纪氏袖中的拳头已然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发烧?骗鬼呢!

  孟奚洲定然是在装病!想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拖延时间!多拖一刻,她便以为自己能想出脱身的法子不成?

  简直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她绝不允许有任何变数发生!

  纪氏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急切又诚恳的笑容,对张公公道:“公公,使不得!吉时乃是钦天监测算,关乎圣上洪福与国运,岂能因小女一点微末不适而轻易更改?这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弱些,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不打紧的。还是今晚就接‘南意’入宫吧,万万不能误了吉时啊!”

  她言辞恳切,句句仿佛都是为了皇家考量,实则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快!快把孟奚洲这个祸害送走!多让她在府里待一刻,变数便多一分!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绝不容许前功尽弃!

  张公公面露犹疑,看向孟钦瑞:“侯爷,这……”

  孟钦瑞的眉头皱得更深,不赞同地看了纪氏一眼,语气沉肃:“胡闹!妇人之见!哪有让女儿带着病气入宫的道理?万一过了病气给圣上,这滔天的罪责,你我来担待吗?依我看,不如……就等下一个吉日吧。张公公,您以为如何?”

  张公公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侯爷思虑周全,龙体康泰乃国之根本,确乃重中之重。既然如此,便等二小姐将身子彻底养好再议入宫之事吧。圣上仁厚,必不会怪罪。”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字字句句都扣着“龙体安康”的大帽子,纪氏若再坚持要送生病的女儿入宫,其心便可诛了。

  她只得硬生生将不甘和焦躁压回心底,闭上了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兰芷院的方向,那里关着真正的孟南意,她的眼里带着深深的担忧。

  一晃已至深夜。

  琼华居内外,依旧如同白天一般安静。

  院外守卫的侍卫们,每两个时辰进行一次轮换,毫无懈怠。

  他们并未因看守的只是一位手无寸铁的深闺小姐而放松警惕,反而个个面色肃穆,站得如同钉在地上的长枪,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寝房内,烛火摇曳。

  孟奚洲眸光沉静如水,却又似有暗流在深处汹涌碰撞,沉思良久后,她将她所有的药粉取出,一一查看起来,选了几个收到身上。

  她忽然抬起头,低声开口:“走吧。”

  她指了指头顶的房梁,眼中掠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找孟南意。”

  她偏头看向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阴影中的洛谷,眼神平静,却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其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眼下,已没有其他全身而退的选择。唯有兵行险着,背水一战!

  她要趁着今夜,与孟南意……将身份彻底换回来!

  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眼前的困局,绝境之中,反而逼出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若今夜成功,那么明日,被张公公带走的,就将是真正的孟南意!她将被送入那深宫魔窟,再也没有换回来的可能!

  洛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屋顶,眼睛瞬间瞪大了。

  夜风簌簌,偶尔惊起几声夜鸟的啼鸣。

  洛谷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动作轻巧如猫,小心翼翼地揭开几片屋瓦,露出的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整个过程中,下方巡逻的侍卫毫无所觉。

  屏息凝神,心下一横!

  洛谷带着孟奚洲,足尖用力,轻功施展到极致,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青烟,迅速掠过屋脊,轻巧地落在了孟南意的屋顶之上。

  院内看守的婆子早已昏昏欲睡。

  孟南意经历了白日巨大的惊吓和刺激,此刻正深陷在不安的睡梦之中。

  孟奚洲示意洛谷揭开瓦片,等待他潜入击晕了外间守夜的丫鬟并将其拖至屏风后隐藏,这才顺着绳索,轻盈地落到了地上,一步步走向孟南意的床榻。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囊,将里面细腻药粉凑到孟南意鼻下。

  这是令人陷入深度昏迷的药物,足以保证接下来的行动万无一失。

  待到孟南意抓着被子的手无力地垂落到床沿,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孟奚洲知道药已起效。

  她眸光一冷,迅速又摸出另一个更小的布包,捏开孟南意的下颌,将里面的药粉尽数倒了进去,并抬了抬她的脖颈确保咽下。

  那是哑药。

  这方子还是从张成那学来的,并未学全,所以效果不佳,至多能让人哑上十天半月。

  但于眼下而言,足够了。

  做完这一切,孟奚洲毫不迟疑,迅速与昏迷的孟南意交换了彼此身上的寝衣,又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细小配饰调换妥当。

  然后,她将瘫软的孟南意从床上拖起,交给屏风后的洛谷。

  看着洛谷扛着那个孟南意消失在屋顶的黑暗中,孟奚洲自己则缓缓躺到了床榻上。

  纪氏……

  你处心积虑,最终,将会亲手将你最珍爱的女儿,送上那顶前往深宫的轿辇,送入那个比小河村更加可怕、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等你日后察觉真相……那感觉,想必会如同凌迟一般痛彻心扉吧?

  孟奚洲闭上眼,想来她今晚一定会做个美梦。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大夫便被心急如焚的纪氏早早催请了过来,直奔琼华居复诊。

  然而,令他大为诧异的是,昨日病得满身虚汗、神志不清的人,今日看起来却是一点病气儿都寻不着了!

  跟在李大夫身边的丫鬟修竹见状,立刻悄悄溜回幽兰院将消息禀报给了纪氏。

  纪氏正对镜梳妆,闻言猛地从绣墩上站起身,眼中精光一闪!

  好了?!

  孟奚洲不是在装病拖延时间吗?为何只装了这短短半日,就不装了?

  定是因为她请的是回春堂最耿直、最不易被收买的大夫,她那点装病的伎俩被一眼识破,装不下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纪氏心头狂喜,立刻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快!派些手脚麻利的去给二小姐收拾妆奁行李!务必仔细周到,不能失了侯府体面!”

  孟钦瑞早已上朝去了,她必须趁他回府之前,快刀斩乱麻,把那个小**人彻底送走!免得他回来后又顾虑重重,一番拉扯纠缠,平白耽误功夫,横生枝节!

  张公公刚用过早膳,纪氏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通知他随时可以准备接人入宫了。

  张公公略显诧异:“哦?二小姐的病……这么快就好利索了?”昨日不是还病得起不来床。

  纪氏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无比肯定:“张公公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回春堂的大夫亲自诊治的,岂能有假?昨日我便与您说了,‘南意’这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了,看着凶险,实则病气儿来得快,去得也快!”

  张公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他心下或许仍有疑虑,但能早些完成这趟差事,回宫复命,于他而言自是利大于弊。

  纪氏见他应允,笑容更深:“那公公您先用些茶点,稍事休息。我这就去盯着他们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纪氏亲眼看着“孟奚洲”被毫不客气地用布条蒙住了眼睛,堵住了嘴巴,甚至因为不配合,被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捆绑了起来,几乎是半推半抬地塞进了宫轿之中。

  终于!终于可以彻底和这个阴魂不散的**人说再见了!

  纪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假意上前做最后的母女告别。

  她凑近轿帘,仿佛舍不得孩子的母亲般泪流满面,用帕子拭泪遮掩,压低的声音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传入轿中人的耳中:

  “**人,再也不见了。”

  轿子里原本还在挣扎的身影猛地一僵!

  她想要尖叫,想要嘶喊,想要质问,可喉咙里却像被灌了铅块,任凭她如何用力,竟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纪氏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心中积郁已久的恶气仿佛瞬间消散,她再无半分留恋,干脆利落地转身下了轿子。

  听着身后轿子里传来更加剧烈却徒劳的挣扎动静,听在纪氏的耳朵里,简直如同庆祝胜利的天籁之音!

  送走了“孟奚洲”,纪氏只觉浑身舒畅,趁着孟钦瑞还未下朝回府,她赶紧溜进了兰芷院,她要去好好安慰安慰南意。

  昨天经历了捉奸、杀人那般骇人听闻的大事,不知道南意心里该多么害怕和无助。

  她可怜的南意,明明命格贵重,本该健康顺遂、富贵荣华一生的!都是孟奚洲那个挨千刀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用尽恶毒手段来伤害她的女儿!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只见“孟南意”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她心疼地走近,发现“女儿”已经醒了,却只是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床榻顶部的雕花,仿佛丢了魂一般。

  定然是昨日接连的打击太大了……纪氏喉咙一阵发紧,鼻尖发酸。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柔声唤道:“南意,我可怜的女儿……没事了,没事了,娘在这儿呢……”

  床上的“孟南意”闻声,缓慢地转过头来,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看向纪氏,眼里只有茫然,心里却满是笑意。

  母亲啊母亲……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这次,认不出我了呢。

  孟奚洲心底冷笑,面上却猛地扑进纪氏的怀里,身体剧烈颤抖,崩溃大哭:“娘!娘!我完了!我今后再也没脸在京城活下去了!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纪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心都要碎了,连忙紧紧抱住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抚:“怎么会呢?娘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天塌下来还有娘给你顶着!我的南意,后半辈子定然会开开心心、顺顺遂遂的……”

  孟奚洲却又猛地从纪氏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双手死死抓住纪氏的胳膊:“娘!孟奚洲那个**人呢?!是她!一定是她害的我!她死了吗?她被送进宫了吗?!我好恨!我好想亲手杀了她!”

  纪氏见她这副被逼疯了一般的样子,心疼极了,赶紧安抚道:“已经送走了!这会儿恐怕都快到宫门了!她进了那地方,自然有千百种法子被慢慢折磨至死!她再也没办法伤害到我的南意一分一毫了!”

  听到这话,“孟南意”脸上的恨意才稍稍平息,露出一丝笑容,但随即又收了起来,她再次猛地抓住纪氏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掐进肉里:“娘……我不想背负着这些污名活下去!那会逼死我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们……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去好不好?说是她心存嫉妒,假扮成侯府的大小姐,故意出去勾引男人,闹出这些丑事!她就是想要彻底毁了我的名声!对!就是这样!”

  纪氏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摇了摇头:“这恐怕仍是治标不治本,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发生这些事的是你们中的谁,侯府终究要承担恶果,你作为侯府的女儿也好不了多少……况且,她现在已经入了宫,是圣上的人了,我们若此刻跳出来指认她,岂不是打圣上的脸?说圣上纳了一个品德如此败坏之人?这可能会惹恼了圣上!”

  “孟南意”状似不甘心地松了手,眼神绝望地闪烁了几下,忽然又再次抓住纪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那我们换个说法呢?就说……就说其实是皇上早就看上了她!其他有人担心她一旦得宠会让我们侯府势大,威胁到他们!所以才联手设了这么一系列恶毒的局!先是造谣污蔑,后又捉奸陷害!他们是忌惮我们侯府,忌惮皇上对您的女儿青睐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