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真是痛快!”徐继昌粗犷的笑声在雅致的包厢内炸开,“赵珩那小子,平日里眼珠子都恨不得嵌在脑门上瞧人,活该挨这一拳!”

  笑声未歇,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面坐着的是谁。

  那豪迈的笑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他猛地抿紧嘴角,黝黑的脸膛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红晕,掩饰性地握拳抵在唇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眼神飘忽着不敢再看她。

  对面的孟奚洲,端着茶盏的纤手微颤,低低地“啊”了一声,仿佛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然而,笑意正无声地在她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楚肖和赵珩竟给了她如此大的惊喜!

  她甚至还没有出手搅局,这故事却已自行上演了如此精彩绝伦的开场!

  楚肖和赵珩今日怕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吧?

  楚肖这个人,看似忠厚老实,实则有些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若非如此,上辈子他怎会明知会惹来非议,仍旧时时刻刻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孟南意,如同最凶悍的獒犬看守着独属于自己的珍宝?

  ……不,是所有物。

  在他那偏执的认知里,孟南意早已被打上了他的烙印,不容他人觊觎分毫。

  当街目睹赵珩对孟南意求爱?这无异于在猛兽面前抢夺它的猎物!楚肖恐怕根本来不及思考靖国公府意味着什么,便已被情绪牵引着挥出了那一拳。

  这么说来孟南意或许还该感激她呢,若非她尚未暴露身份,此刻靖国公府震怒的雷霆,必然已直接砸向忠勇侯府的大门了!

  想象一下那位白发苍苍、功勋赫赫的老靖国公,气急败坏地堵在侯府门口破口大骂,而她的父亲孟钦瑞,怕是只能满头冷汗和口水地赔着小心,连半句反驳都不敢有。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令人愉悦。

  只是楚肖会将他的珍宝孟南意带到哪里去呢?

  孟奚洲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头得胜的猛兽,拖着它的猎物,迅捷地隐入丛林深处。

  她精心挑选的这柄钝刀徐继昌,很快也要出鞘了。

  以孟南意那点可怜的心智和应变能力,面对即将接踵而至的麻烦,恐怕只能“空手接白刃”吧?

  她适时地抬眼,眸中已换上了真实的忧虑:“徐大哥,此事……非同小可。赵珩毕竟是靖国公的心头肉,如今当街受此奇耻大辱,靖国公府怕是要雷霆震怒了。那护卫固然勇武非凡,可这祸事……怕是捅破天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对那位“不知名”小姐的同情,“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有如此……悍勇的护卫随行?但此刻想必也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应对吧?”

  徐继昌被她这一番话点醒,脸上的兴奋之色稍稍收敛,两道浓眉紧紧拧成了疙瘩,显出几分凝重。

  但他骨子里的莽撞和那份在孟奚洲面前急于表现“英雄气概”的心思占了上风。

  他猛地挺直了腰板,粗声粗气地道:“哼!靖国公府势大又如何?难道就能纵容儿子当街纠缠女眷了?要我说,那护卫打得好!换做是我徐继昌在场,也必定二话不说,出手教训那登徒子!”

  他依旧梗着脖子,下巴高高扬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当的莽夫模样。

  然而,那微微闪烁的眼神和略显急促的呼吸,终究泄露了他心底对靖国公府那庞然大物的本能忌惮。

  孟奚洲仿佛全然未察觉他那一闪而逝的犹豫,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依赖与崇拜的浅笑,声音也放得更柔了些:“是啊,若是有徐公子这般真正勇武之人同行,想必我也能像那位姑娘一样,纵使遇到登徒子,也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瓢滚油浇在了徐继昌本就沸腾的心火上!寒冬腊月骤然变成了酷暑盛夏,燥热难当。

  他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一片赤色,仿佛真能看见腾腾的热气从他发顶蒸腾而出。

  若非那顶束发的玉冠够结实,他那兴奋得几乎要炸开的头发,怕是真的要像斗胜公鸡的冠子一样高高甩动起来。

  他万分激动,却仍努力想维持一点矜持,咧着嘴,故作谦逊地摆手道:“孟姑娘谬赞了!姑娘身边的护卫定然也是不差的……”

  孟奚洲左手优雅地轻撑着下巴,指尖点在细腻莹白的脸颊上,带着一丝慵懒和笃定,继续往那火堆里添柴:“徐公子此言差矣。其他人武功再高强,终究不过是普通练家子罢了。而徐公子你可是要上那真刀**的战场,为国征伐,立不世之功的!这份胆魄,岂是寻常护卫可比?自然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这番话,如同最醇厚的烈酒,兜头灌下!徐继昌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气流瞬间贯通四肢百骸,血液都在血管里奔腾呼啸。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顶在“滋滋”冒烟。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傻乎乎地笑着,连端起茶杯喝水都忘了,只是沉浸在孟奚洲那句“截然不同”带来的巨大眩晕感中。

  孟奚洲没有再说话。

  她重新端起了茶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她垂眸,目光落在澄澈的茶汤中,不知在想什么。

  -

  京城西市,人声鼎沸的喧嚣被一道高墙隔绝在外。悦来客栈天字号上房内,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楚肖的头被扇得偏向右侧,脸颊火辣辣地灼痛,耳朵里嗡嗡作响。

  然而偏头后的瞬间,楚肖心中的想法只有:姑娘还是这般不喜他人的碰触。

  上次她不慎落入湖中,被他救起来的时候,她也是带着怒意推开了她,仿佛炸毛的猫,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庞大一些,好吓退敌人。

  落在楚肖的眼里,简直可爱至极。

  他没有抬手去捂那迅速浮现五指印痕的脸颊,偏头过去不过一瞬,他就将头重新侧转回来,目光急切地投向孟南意。

  “姑娘息怒。”他的声音又平又稳,仿佛将才强行束住孟南意的腰的人不是他,“是属下鲁莽,姑娘何必亲自动手,仔细伤了您的手。”

  他的视线落在孟南意那只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手掌上,眼神里流露出的心疼,竟比对自己脸上伤势的关注更甚。

  这姿态……像一盆恰到好处的温水,瞬间浇熄了孟南意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怒心。

  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随着楚肖的话语,缓缓地平复下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喜欢被人顺着哄着供着,被她打了的狗也得不带任何怨恨马上返回来摇尾乞怜。

  “哼。”孟南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怒火虽消,但姿态依旧高高在上。

  她微微扬起下巴,审视着眼前这张忠诚专注的脸庞。

  还算听话,她在心底冷冷地评价道,配得上做她的狗。

  楚肖感受到孟南意审视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他无所遁形。

  过去他习惯做影子,从来躲避目光,藏在暗处。但这一次,一股近乎自虐的勇气涌了上来,他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强迫自己迎上那双能轻易主宰他生死的眼睛。

  孟南意看着他这副强自镇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呼吸交错。

  在楚肖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她缓缓抬起了右手,伸出了纤白如玉的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意味,挑起了楚肖的下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楚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抛向了万丈高空!

  然而他的眼睛,却如同被钉住一般,半分不敢移动,锁在孟南意近在咫尺的脸上。

  孟南意看着楚肖眼中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炽热光芒,和他那因为极度紧张而僵硬的身体,红唇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她的容颜本就秾丽至极,这一笑,瞬间让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楚肖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眼中只剩下那张颠倒众生的笑靥,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警惕与克制都在那笑容面前土崩瓦解。

  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近乎痴傻的迷醉神情,仿佛朝圣者终于得见神祇真容。

  孟南意很满意他这种反应。

  她动了动那根挑起他下巴的食指,指尖的力度很轻,像在逗弄一只温顺的家犬,又像是在给一只摇尾乞怜的狗挠痒痒。

  她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如同裹着蜜糖的冰刃:“如果……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她微微歪头,笑容更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你愿意么?”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一丝思考停顿都没有!

  楚肖那颗狂跳的心脏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便已给出了答案。

  他用力地点头:“愿意!属下万死不辞!”

  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斩钉截铁。

  为她杀人?这简直是恩赐!是证明他价值的机会!甚至……如果她想要他的命,他也只会虔诚地双手奉上。

  能死在她手里,对她而言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用处,那便是他楚肖此生最大的荣幸,是死得其所!

  孟南意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收回了那根挑起他下巴的手指,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丢弃一件用过的工具。

  就在那微凉的指尖离开皮肤的刹那,楚肖的身体却像失去了支撑般,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失落。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向前倾了一下脖颈,目光追随着那只收回的玉手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像一个渴望主人再次**的失落宠物。

  这追逐动作,带着一种卑微的依恋。

  这落入孟南意眼中,更是激起心底深处一片冰冷的嘲讽。

  天下的男人啊……果然都是一般的**骨头!无论表面看起来多么冷硬强悍,在她这张脸面前,最终都会变成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只要她稍假辞色,勾勾手指,他们就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前仆后继,甘愿为她赴汤蹈火,献上一切,包括性命。

  “很好。”孟南意唇角噙着那抹胜利者的笑意。

  她似乎心情不错,像奖励一只听话的猎犬般,轻轻拍了拍楚肖紧绷的肩膀。

  随着她拍肩的动作,一股更加浓郁的、独属于她的冷冽幽香,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上楚肖的感官。

  那香气馥郁而霸道,带着她指尖残留的微凉,混合着她身上暖玉般的体温,丝丝缕缕地钻入楚肖的鼻息,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楚肖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仿佛置身于一场最甜美的幻梦边缘。

  那香气如同最醇厚的毒酒,带着致命的诱惑力,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沦。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贪婪地深吸,不去顺从本能地靠近那香气的源头。

  他像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只需向前一步,便会彻底坠落,万劫不复。

  但他甘之如饴。

  他看向孟南意笑意极盛的眼眸,想来……他也不是在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