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奚洲缓缓踱步至纪氏面前,亲卫们亦步亦趋,将一切可能的威胁隔绝在外。

  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视着瘫软在地的纪氏,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纪氏,我从前很疑惑,为何纪家当年舍弃你这个嫡女,竟如此干脆利落?如今倒是明白了,你太擅长自欺欺人,既看不清现实,也算不清未来……”

  话音未落,纪氏已然怒极,面庞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住口!你这孽障!**人!”

  她粗重地喘息着,双目赤红地瞪着孟奚洲,那目光淬了毒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生生撕咬下她一块血肉。

  孟奚洲的一字一句,无不在戳纪氏的心窝子。

  于纪氏来说,本来一片光明的人生被下嫁生生遮成灰暗,她是极恨的。

  恨纪家偏偏要她嫁,恨孟家得了恩情却接不住恩情,下一辈死的死、残的残,最后推了个孟钦瑞承袭了侯位置,让她与这个废物日日相对。

  这是她心头扎得最深的一根刺,她根本都不敢细想,偏偏孟奚洲却一巴掌拍在这个刺上,让它生生刺入骨髓。

  她被家族拖累至此,不过是想继续好好活下去,才把对秦郎的感情当做寄托,如何就算自欺欺人了?!

  她是纪家最聪慧的嫡女,如何会因为感情之事而看不清局势?!

  “母亲这就听不下去了?”孟奚洲语调微扬,带着一丝玩味,“可惜,如今你连性命都攥在我掌心,莫说让我闭嘴,便是想捂起耳朵不听,也由不得你了。”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纪氏猛地向前一挣,却被亲卫死死按住,她仰头癫狂大笑,“杀了我……便是弑母!这天下容不容得下一个弑母的罪人,你大可以试试!你敢吗?!你不敢!哈哈哈……”

  孟奚洲闻言,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方才我同父亲说的话,母亲是没听见么?也罢,”她微微弯腰,凑近纪氏,近到两人呼吸可闻,近到纪氏能清晰地在她瞳仁里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我们做女儿的,自然该耐心些。我便再说一次与母亲听。”

  纪氏牙关紧咬,看着近在咫尺的仇人,却被铁钳般的手掌押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奚洲红唇轻启:“母亲,变天了。你猜猜,从今往后,这天下谁说的话最管用呢?”

  纪氏目光猛地扫过那些肃立的太子亲卫,瞳孔剧颤起来,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迟钝:“你们……你们造反了?!”

  “嘘。”孟奚洲指尖抵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却冰冷如刀,“对新帝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

  “怪不得……怪不得你此番如此肆无忌惮……”

  “母亲这话说的,难道我从前过于收敛了?”孟奚洲直起身,广袖一拂,“今日这般光景,母亲应当明白,莫说我杀了你,便是屠尽这侯府满门,又如何?嗯?”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斤,压得纪氏哑口无言。

  是了,如今这世上,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孟奚洲?她已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而唯一能制约她的那人,却恰恰是她的刀与盾。

  见纪氏沉默,孟奚洲语气忽又变得轻松戏谑:“更何况,我今日并非来屠,而是来救。我都这般人美心善了,难道还有何处值得诟病吗?”

  她们这边对峙着,那边中毒的宾客早已将分到的解药吞入腹中,吃完也无人敢逃,一个个缩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听到孟奚洲这几句笑语,直接吓得魂不附体,如同受惊的鹌鹑般抖若筛糠。

  这下是真的不敢逃了,还能逃到哪里去呢,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孟奚洲取过最后一颗解药,递到纪氏唇边。纪氏猛地扭头抗拒,她如今已然心若死灰。报仇无望,反成仇人掌中玩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拼命向后缩,紧咬牙关,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孟奚洲轻轻叹了口气:“母亲何时才能明白,你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说罢,她只淡淡瞥了洛谷一眼。

  洛谷瞬间会意,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纪氏的下巴便被卸下,痛呼被堵在喉间。药丸被塞入,顺势拍下,随即又是“咔嚓”一声,下巴被归位。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瞬息之间,纪氏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

  处理完纪氏,孟奚洲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孟钦瑞身上。

  他瘫坐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神情竟与从前端坐高堂、漠然裁决家中事务时一般无二。

  仿佛所有的纷争、痛苦,都与他无关。向他求取公平,索要父爱,还不如从悬崖跃下赌一丝生还的机会来得实在。

  “孟钦瑞,你在想什么?”孟奚洲突然开口。

  孟钦瑞吓得一个激灵,眼中满是惊惧:“你还要干什么?!我一把老骨头,遭此大罪,从前纵有千般不是,也该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孟奚洲嗤笑一声,“我时常在想,老太爷究竟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四不像的儿子?刚愎自用,懦弱无能,却偏要占着侯位,你看着外头牌匾上的忠勇二字,不会觉得羞愧吗?若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作为,会不会悔不当初,恨不能在你出生时就将你溺毙!”

  孟钦瑞浑身剧颤,那张惯常维持着虚伪威严的脸瞬间扭曲。

  他猛地抬头,惯要呵斥“逆女放肆”时,对上孟奚洲的眼睛,所有虚张声势的话便通通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终只剩下颓败的死灰。

  “罢了,”孟奚洲漠然转身,下令道,“将纪氏与孟钦瑞关在一处。既然夫妻情深,往后余生,便好好作伴,日日相对吧。”

  此令一下,纪氏和孟钦瑞皆是脸色一变,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似乎都迸溅出火花来。

  纪氏今日下毒,已经和孟钦瑞彻底撕破脸,孟钦瑞如今恨她恨得牙痒痒,而纪氏更是不用说,她本来一直都怨恨孟钦瑞的庸碌无能。

  如今两个仇人要继续做夫妻生活在一起,日子不知道会有多精彩。

  他们两人十分不愿,不过,不愿意也没用,他们的余生注定要在相互折磨中度过了。

  随后,孟奚洲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淡淡道:“侯府不可一日无主。孟钦城,日后便由你暂代家主之职,打理府中事务。”

  被点名的孟钦城吓得几乎跳起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推拒:“侄女……不,大小姐!我烂泥扶不上墙,只会纵情享乐,难当如此大任啊!”

  他心中叫苦不迭,他之所以多年来伪装成沉迷赌博的废物,就是觉得孟家继承人遭了诅咒,毕竟确实个个没有好下场。

  如今孟钦瑞的垮台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被自己的妻子下毒差点丢了命,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这不是被诅咒了是什么?

  这烫手山芋,他躲了半辈子,如今竟被硬塞到手里!

  孟奚洲垂眸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要么接下,要么……现在就**,你自己选。”

  孟钦城浑身一僵,他这人最是惜命,沉默了片刻,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渐渐收敛,最终认命。

  他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声音带着颤:“……孟钦城,领命。”

  处理完这一切,孟奚洲只觉得半分也不想在侯府多待,起身便欲前往长公主府透透气。

  刚出府门,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静候一旁。车帘轻掀,露出宋承霁清隽的侧颜。

  孟奚洲脚步微顿,走上前去,很自然地问道:“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宋承霁抬眼望她,眸色深邃如夜,他思忖片刻,缓声道:“别无他求,唯愿……汝心似吾心。”

  霎时静默,并无风来,孟奚洲心湖深处,却被这句话激起圈圈涟漪,层层荡开,久久难平。

  她迎上他专注的目光,良久,才开口轻声回应:“感君良言,问心千遍,心曰:其悦你。”

  宋承霁闻言,眼底的星光瞬间绽放,笑容清朗如月华流照。孟奚洲看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牵起了嘴角。

  半月后,新帝正式登基,整顿朝纲,佞臣伏诛,以儆效尤,能臣得用,各展其长。

  王朝气象,为之一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帝后大婚,典礼盛大,然而中宫之位却意外空悬。只因那位本该母仪天下的新娘,此刻正一身干练官袍,在户部衙门里埋首案牍,为新政推行而忙得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