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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像太平间的床单。

  那股子从丁义珍身上散发出来的牛粪味,混合着他一夜未眠的酸腐汗臭,顽固地盘踞在密闭的空气里。

  祁同伟拉开椅子,坐在丁义珍对面。

  丁义珍的身体缩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张曾经在电视上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布满了油污和恐惧。

  “祁厅长,只要你给我一条活路,我什么都说。”

  “哦?”

  祁同伟开口,“你想说什么?”

  “李达康!还是赵瑞龙!”

  丁义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赵瑞龙他不敢卖,但是现在命都快没了,他作为李达康的化身,出事了他不得不卖!

  “祁厅长,我做的这些事,多多少少都有李书记示意。”

  祁同伟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需要的是诚意。”

  “不是你用来脱罪的故事。”

  “你要拿出能把他钉死的证据。”

  丁义珍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证据……直接的证据,我没有。”

  他急切地解释起来。

  “李达康那个人,比狐狸还精,他从来不会在文件上留下任何把柄。”

  “他只会告诉你,京州要发展,人民要吃饭,让你放心大胆地去做。”

  丁义珍模仿着李达康的语气,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他说,出了事,有他这个市委书记顶着。”

  “他还说,天下的商人,十个有九个是奸的,我们不怕他们奸,只要他们能把钱投到京州,能拉动GDP,这些都是小问题。”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

  他能想象出李达康说这些话时的样子。

  永远是一副为了发展,为了大局,不惜牺牲个人名誉的慷慨模样。

  可实际上,他只是把别人当成了手套。

  用脏了,随时可以丢掉。

  丁义珍就是那只已经被丢掉的手套。

  “这些话,你去跟纪委说,他们会信吗?”

  祁同伟一句话,就戳破了丁义珍所有的幻想。

  丁义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这些话在真正的证据面前,一文不值。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祁厅长,只要你放我一马,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

  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这些年,存了两千万。”

  祁同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神情。

  他往前凑了凑。

  “两千万?”

  “赵瑞龙给你的,占了多少?”

  这个问题,直插丁义珍的心脏。

  他几乎是跳了起来,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

  “赵公子一分钱都没给过我!”

  “那些都是……都是别人孝敬的!”

  他否认得太快,太用力。

  反而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证明。

  祁同伟笑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

  “既然赵公子没给你钱。”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趟这趟浑水?”

  他转身,迈步走向门口。

  丁义珍现在明白了,上面有人想要保赵瑞龙,而祁同伟就是赵家的人。

  赵家的人为了赵瑞龙肯定会救自己走。

  “祁厅长!别走!我说。”

  就在这时。

  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巨大的响动,让丁义珍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门口,一名年轻的警员正满头大汗,一脸惊惶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厅长……”

  “我……我没拦住。”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从他身旁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

  一身检察院的**,剪裁得体,衬得她身姿挺拔。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一股职业女性特有的干练与高傲。

  陆亦可。

  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一处处长。

  她看都没看地上的丁义珍,直接走到了祁同伟面前。

  “祁厅长,感谢你抓住了丁义珍。”

  她的语气很客气,但那份客气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但是,丁义珍涉嫌的是职务犯罪。”

  “按照办案流程,这种事,应该交给我们反贪局来处理。”

  她不是在商量。

  她是在通知。

  是在理直气壮地,从他这个公安厅长手里要人。

  祁同伟看着她。

  他当然知道陆亦可。

  也知道这个女人,骨子里是瞧不起他这种靠着岳丈家上位的“凤凰男”的。

  他本来也没指望能从丁义珍这张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丁义珍的价值,在他被抓住的那一刻,就已经实现了。

  现在,他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一个谁接过去,都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的麻烦。

  既然有人愿意主动来接这个麻烦,他何乐而不为。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陆处长说的是。”

  “是我疏忽了,抓到人太激动,忘了办案流程。”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人,就在这里。”

  “你们随时可以带走。”

  陆亦可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深深地看了祁同伟一眼,仿佛想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一点不甘或者愤怒。

  但她什么也没找到。

  祁同伟甚至还非常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需要我们厅里派车派人,护送你们一下吗?”

  “毕竟是重要案犯,路上不能出什么岔子。”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陆亦可心里的那点高傲。

  “不必麻烦祁厅长了。”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们反贪局,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案子。”

  她转过身,对跟在身后的两名检察官一挥手。

  “带走!”

  两名检察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瘫在地上的丁义珍架了起来。

  他看着祁同伟,嘴唇蠕动着,“祁厅长,我丁义珍不是软蛋。”

  祁同伟知道,这是丁义珍想让他告诉赵瑞龙,他丁义珍不会出卖他,让他救他出去。

  祁同伟笑了笑,可惜他传话,传错了人。

  陆亦可领着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

  走廊里,传来她清脆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远。

  祁同伟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空荡荡的审讯室,看着那张被丁义珍坐过的椅子。

  他知道,丁义珍落到反贪局手里,活下去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

  赵家要他死。

  李达康,恐怕也想让他永远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