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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提。

  上一次,还是几个月前。

  梁璐缓缓抬起头,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祁同伟,你是不是觉得,我爸一退休,你的翅膀就硬了?”

  “几个月前提一次,现在又来?”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这个绊脚石?”

  祁同伟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让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里。

  他不想吵。

  每一次争吵,都像是在撕开过去的伤疤,把那些腐烂的血肉暴露在空气里。

  “梁璐,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

  “这样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哈哈哈哈!”

  梁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尖锐,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感情?”

  “你跟我谈感情?”

  她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遥控器狠狠砸在茶几上。

  “祁同伟,你当初在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我下跪求婚的时候,怎么不谈感情?”

  “你利用我爸的权力,从那个山沟沟里爬出来,一步步坐上公安厅长位置的时候,怎么不谈感情?”

  “现在,我爸退了,没用了,你就想一脚把我踹开?”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祁同伟闭上了眼睛。

  那些屈辱的画面,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操场上,那惊天动地的一跪。

  跪掉的,是他一个读书人最后的风骨。

  山沟里,那些看不到尽头的日日夜夜。

  磨掉的,是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理想与热情。

  他猛地睁开眼,一抹骇人的血红在他的眼底蔓延。

  “忘恩负义?”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语调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梁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

  “当初,是谁利用你父亲的权力,把我一个本来毕业就能安排副科的学生会长,硬生生按在那个鸟不拉屎的乡下司法所?”

  “后来我到了缉毒队,中了三枪,就换来几句嘉奖。”

  “是谁,毁了我祁同伟一辈子!”

  他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积压了整整两世的怨恨与不甘,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梁璐。

  “如果不是你,我祁同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如果不是你,我需要去求你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吗?”

  “是你!”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是你亲手把我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只知道钻营的走狗!”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忘恩负义?”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更响,一声比一声更重。

  梁璐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

  她记忆里的祁同伟,要么是卑微讨好,要么是隐忍沉默。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如此……可怕。

  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我那是爱你!”

  她色厉内荏地辩解。

  “爱我?”

  祁同伟笑了,笑得无比悲凉。

  “你爱的是那个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以随意践踏尊严的祁同伟!”

  “你爱的,是你那份病态的控制欲!”

  “你毁了我,还敢说这是爱?”

  两人激烈地对峙着,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许久的沉默之后。

  祁同伟眼中的血色慢慢褪去,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他累了。

  跟这个女人争辩这些前尘往事,没有任何意义。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办手续吧。”

  梁璐怔怔地看着他。

  她输了。

  在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战争里,她输得一败涂地。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握住了他的前途。

  可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婚姻躯壳,和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不。”

  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不离婚。”

  “祁同伟,你想都别想。”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是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的妻子。”

  她要的,从来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他的爱。

  她要的,是这个身份带给她的荣耀与光环。

  祁同伟看着她,这个被权力和虚荣扭曲了灵魂的女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也有些可悲。

  他没有再坚持。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

  “好。”

  他吐出一个字。

  “如你所愿。”

  “我们把手续办了。”

  “你,可以继续以公安厅厅长夫人的名义,生活在这里。”

  “我不会对外公布。”

  他吐出的那两个字,投进了死水般的客厅。

  梁璐的身体僵住了。

  她维持着那个高傲的姿态,可脸上的血色却在一点点褪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把手续办了。”

  “你,可以继续以公安厅厅长夫人的名义,生活在这里。”

  “我不会对外公布。”

  梁璐的指甲深深陷进真丝睡袍的面料里。

  她想尖叫,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撕碎。

  可她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就泄了气。

  “如果我不答应呢?”

  她做着最后的挣扎。

  祁同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门口。

  “那我就起诉离婚。”

  “我不介意让全汉东的人,都来观摩一下我们这段婚姻,到底有多么可笑。”

  “你想要的厅长夫人的光环,到时候,只会变成一顶笑话的帽子。”

  他拉开门,没有再看她一眼。

  “明天上午,民政局的人会过来。”

  “你好自为之。”

  门,被重重地关上。

  ……

  第二天上午。

  阳光很好,却照不进这间华丽的牢笼。

  两个工作人员,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敢多看一眼。

  祁同伟和梁璐,隔着一张红木茶几,相对而坐。

  没有争吵。

  没有眼泪。

  只有签字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当那个鲜红的印章,重重地盖在“离婚证”三个字上时,梁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