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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同伟的身体僵直了一瞬。

  爸?

  多么讽刺的一个字。

  他想起了前不久,因为打了陈岩石,被叫到省政法委办公室。

  那时候,梁群峰让他称呼职务,界限分明,言语间全是敲打与警告。

  如今,他立了天大的功劳,这个称呼又被轻易地捡了回来。

  仿佛是一种恩赐,一种认可。

  可这恩赐的背后,是马云波用命换来的。

  他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吞不下,也吐不出。

  但他最终还是迫使自己,从齿缝里挤出了那个字。

  “爸。”

  电话那头的梁群峰,显然对这个称呼极为受用,又勉励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祁同伟放下话筒,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

  七天后。

  东山市殡仪馆。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整个天空都在为一场迟来的葬礼默哀。

  马云波的追悼会,在肃穆的哀乐中举行。

  祁同伟站在第一排,一身笔挺的警服,胸前没有佩戴任何勋章。

  他看着前方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警服,笑容温和,正直坦荡。

  可他最后留在祁同伟记忆里的,却是额头那个狰狞的血洞,和推开他时那份决绝。

  这七天,他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他派了最好的人员守在省**总医院,确保于慧在一个绝对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接受治疗。

  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她好。

  他告诉自己,等她彻底康复,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他会亲自去告诉她一切,然后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这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赎罪。

  追悼会程序繁琐而压抑。

  领导致辞,同事追忆,家属答谢。

  马云波没有家属,来的是单位的代表。

  祁同伟听着那些官方的、充满了赞誉的悼词,英雄、楷模、利剑、盾牌……每一个词都砸在他的心上。

  可他觉得,这些词语加起来,都不及马云波推开他的那一瞬间,来得有分量。

  仪式接近尾声,众人依次上前,对着遗像三鞠躬。

  轮到祁同伟时,他深深地弯下腰。

  他没有看那张照片。

  他怕自己会失控。

  就在他直起身子,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

  祁同伟皱了皱眉,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是省**总医院打来的。

  “祁局长。”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却又透着一丝不寻常的凝重。

  “于慧同志的治疗,本来很顺利。”

  “她的意志力很强,我们都认为,她有很大希望可以彻底戒断。”

  祁同伟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

  “但是……”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

  “就在半小时前,她趁护士不注意,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了马云波同志牺牲的事情。”

  祁同伟的呼吸,骤然停止。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切断了所有的信息渠道!

  “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从住院部七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人……当场就不行了。”

  嗡。

  祁同伟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他甚至没有听清电话那头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手,不自觉地松开。

  黑色的手机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摔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啪!

  清脆的一声。

  屏幕碎裂开,像一张蛛网。

  也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马云波。

  于慧。

  那个男人用生命保护了他。

  他却连他最爱的女人都没有保护住。

  他答应过的。

  他答应过马云波,会治好于慧。

  他甚至对她撒了谎,给了她一个英雄会归来接她回家的希望。

  可那个希望,现在被他亲手打碎了。

  铺天盖地的愧疚与无力感,像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是神。

  他可以算计林耀东,可以扳倒一个又一个敌人。

  可他算不到人心,也挡不住命运。

  ……

  一个星期后。

  公安部的一等功勋章,送到了东山。

  省里举行了隆重的表彰大会。

  祁同伟站在聚光灯下,省领导亲自为他佩戴上那枚金光闪闪的勋章。

  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

  是无数双敬佩、羡慕、探究的视线。

  可祁同伟什么也感受不到。

  那枚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勋章,此刻挂在他的胸前,却冰冷得像一块铁,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仿佛能闻到,上面沾染的血腥味。

  有马云波的,也有于慧的。

  这是一枚用两条人命换来的功勋。

  他受之有愧。

  会议结束,祁同伟婉拒了所有的宴请和采访,一个人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他脱下警服外套,将那枚勋章取下来,随手扔进了抽屉里,就像扔掉一件**。

  他拉开椅子坐下,点燃了一根烟。

  尼古丁的味道,也无法驱散心头的苦涩与烦闷。

  手机再次响起。

  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祁同伟拿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老师。

  是高育良。

  他摁下接听键。

  “同伟,祝贺你。”

  高育良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带着老师对得意门生的那种特有的欣赏。

  “这次东山的行动,你在省委领导那里,可是狠狠地露了一回脸。”

  “谢谢老师。”

  祁同伟的回答,平静无波。

  高育良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怎么了?立了这么大的功,还不高兴?”

  “没什么。”

  祁同伟不想把自己的情绪,暴露给任何人。

  高育良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

  “同伟,你办了京海的高启强,抓了东山的林耀东。”

  “你现在是功臣,也是众矢之的。”

  “你动了太多人的蛋糕,接下来,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想把你拉下来。”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些道理,他都懂。

  “找个时间,来一趟吕州。”

  “我们师生俩,好好坐坐,聊一聊。”

  “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方便。”

  高育良最后的话,意味深长。

  “好。”

  祁同伟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