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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时后。

  省人民医院,干部病房。

  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平稳的滴滴声。

  陈岩石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刺目的白色天花板,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有手背上冰冷的针头。

  他还活着。

  那份沾着血的口供,程度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还有他自己喷出的那口鲜血。

  荒谬。

  耻辱。

  他一生的信念,他引以为傲的火眼金睛,他坚守了一辈子的正义……

  全都是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英雄。

  他是一个被人当枪使了十二年,还不自知的**!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

  他陈岩石,将从一个受人尊敬的革命前辈,变成一个贻笑大方的老糊涂!

  他一辈子都在打倒官僚,批判特权。

  到头来,他自己,却成了那个最可笑,最愚蠢的官僚!

  不!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这辈子的名声,比他的命还重要!

  他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他对着守在门口的两名年轻警员,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迫害!我要去告你们!我要见沙书记!我要见沙瑞金书记!”

  “让祁同伟来见我!让他滚过来见我!”

  “你们要是不让我见沙书记,我就死在这里!我今天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他一边吼着,一边挣扎着要冲出去,状若疯癫。

  “我看你们公安厅,怎么跟全省人民交代!”

  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套他曾经最看不起的无赖手段,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他很清楚,祁同伟不怕他死。

  但他怕自己死得恰到好处。

  守在门口的程度,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而入。

  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散乱,满脸涨红,像个泼妇一样撒泼打滚的老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他心里清楚,最麻烦的时刻,到了。

  这个老东西,想用自己的命,来做最后一搏。

  他没有上前,只是冷冷地看着,然后转身走出病房,再次拨通了祁同伟的电话。

  “厅长,他醒了。”

  “情况很不好。”

  “他要见沙书记,不然,就死在医院。”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挂断电话,直接拨通了高育良的号码。

  “育良书记,那条老狗,醒了。”

  祁同伟这句没有任何敬语,甚至带着浓烈个人情绪的话。

  老狗?

  高育良很想斥责祁同伟的无法无天,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比谁都清楚,祁同伟和陈岩石之间,早已是你死我活。

  现在的问题,不是称呼。

  是那条老狗,醒了之后,想干什么。

  “他要见沙书记,不然,就死在医院。”

  果然。

  高育良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陈岩石这个人,高育良是了解的。一辈子活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活在别人的吹捧和敬畏里,把革命者的体面看得比命都重。

  现在,祁同伟把他最后,也是最引以为傲的体面,扒得干干净净,踩在脚下。

  他会善罢甘休?

  绝不可能!

  以陈岩石那种偏执、顽固的性子,他真的会死。

  他会用自己的死,来制造一场天大的**风暴,把祁同伟,把他这个主管政法的副书记,一起拖下水,同归于尽!

  让陈岩石见沙瑞金?

  把问题上交,的确可以暂时撇清自己的直接责任。

  但同时,也意味着将事件的最终裁决权,完全交到了沙瑞金的手里。

  可如果不让他见呢?

  陈岩石那老东西,真的会从楼上跳下去!

  高育良停下脚步,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拿起电话,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同伟。”

  “让他见。”

  “你亲自给沙书记的秘书打电话,就说,情况紧急,陈岩石同志情绪激动,点名要见他。”

  电话那头,祁同伟似乎并不意外。

  “好。”

  高育良挂断电话,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或许,这正是祁同伟想要的。

  他不仅要打倒陈岩石,还要当着全省最高领导的面,把陈岩石踩在脚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学生……

  他的心,比自己想象的,要狠得多,也大得多。

  ……

  半个小时后。

  省人民医院干部病房的走廊,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辆车牌001的奥迪,停在了住院部楼下。

  程度站在走廊的尽头,看到那个身影时,称呼了一声,“沙书记。”

  “嗯。”沙瑞金应了一声,径直走向那间紧闭的病房。

  “把门打开。”

  守在门口的警员,为他拉开了门。

  陈岩石坐在病床上,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

  当他看到走进来的那个熟悉身影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发出光亮。

  “小金子!”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然后,这个咆哮了一下午,状若疯癫的老人,嘴一撇,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小金子……你可算来了!”

  他挣扎着要下床,却被快步上前的沙瑞金轻轻按住了肩膀。

  “陈叔叔,您躺着,别动。”

  沙瑞金的声音很温和,他顺手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的老人。

  那个曾经在他记忆里,总是意气风发,声音洪亮,教他要挺直腰杆做人的陈叔叔,如今,却成了一副让他感到陌生的,破碎的模样。

  “小金子啊!”

  陈岩石抓住了沙瑞金的手,那只曾经挥斥方遒,签署过无数文件,也曾扛过枪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颤抖。

  “他们要害我!他们要毁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