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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

  京州,南关村。

  这里是典型的城中村,握手楼挤占了所有的天空,只留下一线天光。

  阴暗潮湿的巷子里,黑色的电线如蛛网般缠绕,墙角堆积着经年累月的**,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一辆警车停在巷口,祁同伟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警用衬衫,肩上的一级警监警衔在阴暗的光线下,依旧耀眼夺目。

  巷子里早起倒夜壶的居民、推着三轮车卖早点的摊贩,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被他吸引。

  那身代表着绝对权力的警服,在这里,就是最醒目的标志。

  祁同伟无视了那些探究、畏惧、麻木的眼神,径直走入迷宫般的巷道深处,最终停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

  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红纸已经发黑,边角卷曲。

  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祁同伟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站着。

  过了足足半分钟,门内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门被拉开一道缝。

  一张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脸探了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高级警服的男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警惕和反感。

  “警察?”

  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浓浓的宿醉味道。

  他上下打量着祁同伟,目光最后落在他肩上那耀眼的警衔上,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找我干嘛?我可没犯事。”

  祁同伟的目光扫过他,然后越过他,看向屋里。

  那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单间,除了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角落里一个烧水的电热水壶,再无他物。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烟草和酒精混合的酸腐气味。

  “周富仁。”

  祁同伟开口,说出了他的名字。

  “四十五岁,京州本地人。十二年前,因**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前年三月,刑满释放。”

  周富仁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开伤疤的阴沉和暴戾。

  他猛地把门拉开,挺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祁同伟。

  “是我,怎么样?”

  “我的罪,我在里面已经赎完了!该赔的钱,我也一分不少地赔了!”

  周富仁的目光再次扫过祁同伟的警衔,那是一种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自嘲地笑了笑,语气里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无赖。

  “祁厅长是吧?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大人物啊。”

  “你今天亲自跑到我这个狗窝来,是想再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要抓就快点,别**跟我绕弯子!”

  他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野狗,龇着牙,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反咬一口的姿态。

  祁同伟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周富仁,然后开口,“陈海死了。”

  没有铺垫,没有转折,一句平铺直叙的话,从他口中说出。

  周富仁脸上的暴戾和无赖,瞬间僵住。

  他整个人,瞳孔在刹那间收缩了一下。

  尽管只有一瞬,快到几乎无法捕捉,但还是被祁同伟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甚至比刚才更加镇定,脸上挤出一个茫然又轻蔑的表情。

  “陈海?”

  “谁啊?”

  “他死活,跟我有**一毛钱关系?”

  “不认识?”

  祁同伟向前走了一步。

  周富仁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京州市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

  祁同伟不疾不徐地说道:“自从陈海车祸住院,变成植物人以后,你,周富仁,一共去探望过他十七次。”

  “你去看他的次数,比他那个亲爹,陈岩石,还要积极。”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前倾,“现在,你告诉我,你不认识?”

  周富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每次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竟然还是被查了个底朝天!而且来查他的,竟然是祁同伟本人!

  他喉结滚动,嘴唇哆嗦着,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

  周富仁支吾了半天,眼神慌乱地闪躲着,“我是去报恩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周富仁的语速变得极快,生怕慢一点就会被祁同伟看穿,“陈海当局长的时候,我老家一个亲戚,被他们镇当官的欺负,告状无门!是……是陈海局长,亲自批示,把那个**给办了!”

  “我们都很感激他!他现在出事了,我那亲戚走不开,就托我,托我时不时过去看看,给他送点东西!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找到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理由,底气也瞬间足了起来。

  他挺起胸膛,重新迎上祁同伟的目光,“祁厅长,我们小老百姓,知恩图报,有错吗?”

  “难不成,现在这个世道,去看望一个为民除害的好检察官,也犯法了?”

  祁同伟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看穿了所有拙劣表演的嘲弄。

  “知恩图报?”

  “你以前,不是住在这里的。”祁同伟没有再看他,目光在这间家徒四壁的小黑屋里缓缓扫过,“十二年前,你是京州富仁纺织厂的厂长,个人资产几千万。”

  “开着大奔,住着别墅,出入都是前呼后拥。”

  “如今,你住在这个老鼠都嫌弃的鬼地方,每天靠着打零工的几百块钱,买最劣质的烟酒麻醉自己。”

  祁同伟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周富仁那张因为宿醉和惊惧而愈发蜡黄的脸上。

  “从天堂到地狱,感觉怎么样?”

  “你一定很恨吧?”

  “恨那个亲手把你的一切都夺走,把你踩进泥里,让你永世不得翻身的人。”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捅在他早已溃烂的伤口上,再狠狠地搅动。

  “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你的那起**案,从公安介入到检察院批捕,每一步,都是在一个人亲自督办下,火速推进的。”

  祁同伟的声音,在逼仄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那个人,叫陈岩石。”

  “你说,一个把你害得一无所有、家破人亡的仇人,你现在出狱了,不去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反而跑去医院,对他那个半死不活的儿子嘘寒问暖,端茶送水。”

  “周富仁,你觉得这个故事,说得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