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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来的,总会来。

  而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让他进来吧。”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省委组织部长吴春林,带着一脸复杂而沉重的表情,走了进来。

  “高书记。”吴春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高育良挥手,秘书识趣退了出去。

  “春林同志来了,坐。”高育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亲自起身,从茶几下拿出另一套茶具,开始冲泡。

  动作不疾不徐,从容淡定。

  仿佛刚才常委会上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根本没有发生过。

  吴春林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却有些僵硬。

  他看着高育良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动作,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省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几十名干部被牵连,这口锅,纪委要背,他组织部,同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识人不明,察人不清,用人失察!

  这十二个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高书记,今天这个会……唉……”吴春林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高育良将一杯泡好的热茶,推到吴春林面前。

  “春林同志,事情已经发生了,叹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闲聊家常。

  “我明白,我明白。”吴春林连忙点头,端起茶杯,却没心思喝,只是用手捂着,感受着那份烫手的温度。“高书记,这次由您来挂帅这个专案组,真是……真是众望所归啊!”

  高育良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种恭维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吴春林见高育良不接话,心里更急了,他把茶杯放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高书记,咱们也是搭过班子的老伙计了,有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这次的事情,我们组织部,有责任。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表个态,专案组需要我们组织部提供任何材料,配合任何调查,我们绝不推诿,全力支持!”

  话说得冠冕堂皇。

  但高育良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真正想说的,还在后头。

  果然,吴春林话锋一转:“不过……高书记,您也知道,汉东的情况比较复杂,很多问题,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赵立春书记在的时候,一些用人导向,我们现在来看,确实存在一些偏差。但当时,谁又能说什么呢?”

  他巧妙地,把一部分责任,推到前任省委书记赵立春身上。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眼神古井无波。

  吴春林见状,胆子也大了一些,继续说道:“高书记,您和我,都是赵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份情谊,我们不能忘。”

  “我任组织部长,时间不算长。我上任之后提拔的这批干部,都是经过了严格的考察程序的,我相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经得起考验的。”

  图穷匕见了。

  这才是吴春林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他想划一条线。

  一条以他吴春林上任组织部长为界限的线。

  线以前的,是赵立春的历史遗留问题,可以查,甚至可以深查,用来给沙瑞金一个交代。

  线以后的,是他吴春林的政绩,是他的人,希望高育良这把火,不要烧得太旺,不要烧到他自己的身上。

  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明。

  既想撇清责任,又想保全实力。

  高育良心中冷笑。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沙瑞金又何必费这么大劲,布下这个局?

  他看着吴春林那张写满恳切和焦虑的脸,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吴春林的心上。

  “春林同志,你说的,我都明白。”

  “但是,这把刀,不是我想拿的。”

  高育良的目光,投向窗外。

  “是沙瑞金,亲手塞到了我的手里。”

  “刀一出鞘,就要见血。”

  吴春林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分。

  只听高育良的声音,悠悠传来。

  “至于……见谁的血。”

  “有时候,就由不得我这个握刀的人了。”

  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吴春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听懂了。

  高育良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

  这不是推脱,这是警告。

  高育良在告诉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这盘棋,棋手是沙瑞金,他高育良,也只是一枚被推到前线的棋子。棋子要怎么走,身后的棋手说了算。

  求我,没用。

  吴春林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今天来,本想寻求一个联盟,或者至少,得到一个模糊的承诺。

  但他得到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高育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再看他。

  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吴春林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高书记,我……我明白了。您忙,我……我先回去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寂静。

  高育良缓缓放下茶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负后,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车流。

  吴春林的到来,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恐惧和不安,来找他这个所谓的“专案组组长”。

  他们会把他当成救命稻草。

  殊不知,他自己,也正在洪流之中,挣扎求生。

  高育良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厉色。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沉思了片刻。

  然后,他拨下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老师。”

  “同伟,来我办公室一趟。”

  京城,一间静谧的四合院书房内。

  钟正国缓缓放下手中的手机,听筒里的忙音,似乎还带着田国富那未尽的愤慨与悲凉。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手指,在古朴的书桌上,轻轻敲击着。

  田国富的话,有多少水分,他心里有数。

  作为一把刀,田国富太过锋利,也太过急切,言辞中夹带私货,夸大其词,在所难免。

  但是,剥开那些情绪化的外衣,有两件事,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