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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碰撞。

  周围的院长和助理们,只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高启强脸上那温和真诚的微笑,就像一张完美的面具。

  而祁同伟,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在欣赏一出精彩的绝伦的独角戏。

  猫和老鼠的游戏,从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他跟高启强,注定是两条无法交汇的平行线,他承认高启强从鱼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有他的过人之处,吃了常人没吃过的苦。

  但,苦难不能成为作恶的通行证。

  老鼠的奋斗史再怎么励志,也改变不了它偷吃粮食、传播瘟疫的本性。

  而他祁同伟,这一世,就是那只专门负责抓老鼠的猫。

  猫抓老鼠,天经地义。

  没什么道理可讲!

  祁同伟先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他甚至还笑了笑,“高总,你这鱼……它正经吗?”

  这话一出,高启强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

  就连旁边的院长,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鱼正不正经?

  高启强是什么人?

  京海的风浪里滚了多少圈的人物,他哈哈一笑,试图把这句带刺的话圆过去。

  “祁警官真会开玩笑!我高启强亲自去市场挑的,当然是最新鲜、最肥美的鱼,绝对正经!”

  “那就不用了。”祁同伟直接回绝,“我这人肠胃不太好,消化不了大鱼。心意我领了,如果高总有闲心还是多查查手底下的人,我听说唐小龙可是跟你混的!”

  高启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凉气。

  “祁警官说笑了,我是生意人,不是黑社会,这个院长可以证明!”

  院长连忙凑上来,“祁警官,高先生确实是个本分生意人!”

  “本分就好,以后高总还是少抓鱼,免得惹一身腥味!”

  “是!祁警官说的是!”

  高启强顺着台阶就下,表现得像个从善如流的优秀市民。

  “您好好养伤,我就不打扰了。改天,改天我再来看望您这位人民英雄!”

  高启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再次握了握祁同伟的手,然后才带着他的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走廊里,只留下那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和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

  ……

  第二天,午饭时间。

  祁同伟正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刑侦案例选,对他来说,这些案例就像小学生作业,简单又直白。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约莫十一二岁岁的样子,手里抱着一个不锈钢的四层保温饭盒。

  “叔叔,请问……你是祁同伟吗?”小男孩怯生生地问。

  祁同伟放下书:“我是!”

  “有个叔叔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把这个饭盒送给你。”

  小男孩抱着饭盒走进来,把它放在床头柜上,“他说,你是个大英雄,这是给你的鱼,让你好好补身体。”

  叔叔?高启强的人。

  祁同伟看着那个饭盒,心里冷笑。高启强还真是不死心。

  “谢谢你啊,小朋友。”

  “不客气!”

  说完,他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祁同伟的视线落回那个保温饭盒上。他伸手去拿,准备随手放到一边。

  可就在他的手接触到饭盒的一瞬间,他顿住了。

  不对劲!

  这个重量,完全不对劲!

  一个四层的保温饭盒,就算装满了鱼汤和鱼肉,撑死也就三四斤重。

  可手里这个,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七八斤!

  上一世十几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这饭盒里,绝对不是普通的鱼汤那么简单!

  祁同伟将饭盒平稳地放在桌子上,拧开了第一层的盖子。

  一股浓郁鲜美的鱼汤香味扑面而来,看起来,确实是一碗上好的鱼汤。

  如果不是那个异常的重量,恐怕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份普通的爱心午餐。

  祁同伟面无表情,继续打开第二层。

  第二层,没有鱼肉,也没有汤汁。

  只有一片刺眼的金光。

  饭盒的第二层里,静静地躺着一条用黄金打造的鱼。

  鱼的形状是肥美的鲈鱼,鳞片、鱼鳍、甚至鱼眼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条金鱼,不大不小,正好填满了整个饭盒夹层。

  以祁同伟的经验估算,这一条,至少一公斤。

  他没有停顿,继续打开第三层。

  一模一样的场景。

  又是一条沉甸甸的黄金鱼。

  接着,是第四层。

  依旧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黄金鱼。

  三公斤的黄金。

  祁同伟冷笑,高总这人能处,有事他是真送黄金。

  这手笔,这诚意,这硬核的送礼方式,简直就是艺术。

  说送鱼,就送鱼,童叟无欺,就是品种特殊了点,咬不动。

  这哪里是行贿,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测试,是阳谋。

  收了,他就掉进了高启强挖好的坑里,从此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不收,退回去?怎么退?高启强完全可以矢口否认,说他只是送了碗鱼汤,谁知道这金鱼是哪来的?

  没准是你祁同伟自己放进去,想栽赃陷害一个优秀民营企业家呢?

  到时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高启强这是在逼他站队啊!

  可惜了,他这辈子只想当个好人。

  ……

  市局,审讯室。

  冰冷的白炽灯将一切都照得毫无血色。

  孟德海推开门,金属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

  他看着对面椅子上坐着的唐小龙,那个在京海翻云覆雨,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催收头子。

  此刻的唐小龙,手腕上铐着手铐,脸上却看不出半点阶下囚的颓败。

  “找我什么事?是准备交代了?”

  唐小龙咧嘴一笑,“孟局,别这么严肃嘛。我请你来,不是来交代的,是来跟你谈笔生意,顺便……聊聊家常。”

  孟德海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我跟你,没什么家常好聊。”

  “别啊。”唐小龙身体前倾,“咱们怎么说也算半个亲戚,对吧?我送给嫂子的那套房子,她住着还习惯吗?视野不错吧?能直接看到京海的跨海大桥。”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唐小龙靠回椅背,“就是提醒一下孟局,嫂子收了我的房,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不好看吧?虽然您可以说不知情,把房子退回来,但影响总归是不好的。这叫什么来着?哦,瓜田李下。”

  孟德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还有,您那个宝贝女婿,杨健。”

  “电力局的副局长,年轻有为啊。利用职务之便,倒卖电力指标,截留工程款,给那些高耗能的企业开绿灯……孟局,我这儿有份单子,上面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您说,这些要是加起来,够您那好女婿在里面唱多少年铁窗泪?”

  “你说要是他进去了,你那个好外孙应该不能继承你衣钵了吧!”

  孟德海盯着唐小龙没有说话!

  杨健做的那些事,他有所耳闻,也敲打过,但万万没想到,唐小龙手里竟然攥着铁证!

  “孟局,虽然抓我的那个警察追得紧,可天那么黑,他连我的脸都没看清,更不知道我怀里揣着的是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

  “随便找个人替我,我保证,这些东西,会烂在我的肚子里。嫂子那套房,就当是我孝敬长辈的。您女婿杨健,也能继续当他的副局长,甚至可能是局长!您一家人,和和美美。”

  “要是我出不去!”

  “孟局,我烂命一条,什么都不怕。可您不一样。你外孙也不一样!”

  “如果我要死,我不介意多拉几个垫背。”

  孟德海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

  局长办公室里,烟雾弥漫得像着了火。

  孟德海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孟德海干了一辈子警察,抓了一辈子的凶手,到头来要被一个地痞流氓拿捏?

  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婆。

  那个女人,耳根子软,贪点小便宜,总觉得别人送东西是看重她的人缘。

  收套房?他怎么不收个一栋呢?

  他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桌子上。

  还有那个杨健,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要是真进去了,小钰怎么办,他那个小孙孙怎么办?

  他这个当爹的,不成罪人了?

  孟德海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一边,是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职业操守和法律底线。

  另一边,是妻子和女儿的安宁,是整个家庭的未来。

  这道选择题,比他办过的任何案子都更复杂,更要命。

  一夜无眠。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变成鱼肚白,再到透出一丝光亮。

  办公室里的烟味几乎能把人呛死。

  孟德海看着满缸的烟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直到天亮明!他才拿起桌上的钥匙,大步流星地走出局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