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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委家属院,三号楼。

  高育良悠然地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万历十五年》,神情专注。

  祁同伟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

  他知道,这位育良书记根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这是在等。

  他算准了,这通状,一定会有人替他告到沙瑞金那里去。

  而沙瑞金,在暴怒之后,必然会有所动作。

  整个书房里,只有祁同伟喝茶的细微声响和高育良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气氛,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祁同伟瞥了一眼,是高育良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在响。

  高育良慢悠悠地放下书,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他没有接,而是把手机屏幕转向祁同伟,摆在了他面前。

  屏幕上,“季昌明”三个字,正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祁同伟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打不过就叫家长。

  季昌明这个老好人,汉东政法系统的首席和稀泥大师,终究还是被推出来当这个传声筒了。

  “同伟啊,”高育良看着祁同伟,语气平淡,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棋手掌控全局的玩味,“这通电话,估计是逼宫来了。”

  高育良划开了接听键,并按下了免提。

  “喂,昌明啊。”

  “高书记!”电话那头,季昌明的声音听起来火急火燎,开门见山,连最基本的客套都省了,“我刚听说,公安厅的人把侯亮平给扣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高书记!”

  “侯亮平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公安厅要这么大动干戈?!”

  高育良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一声轻笑。

  “昌明同志,你这个问题,问得可就没什么水平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我们的干部怎么可能杀人放火。”

  “你这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季昌明同志,在急着给侯亮平扣一顶杀人放火的帽子啊。”

  电话那头的季昌明被这句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好一个高育良!

  三言两语,就把他这个兴师问罪的人,变成了构陷侯亮平的同谋。

  季昌明压下心头的火气,他知道,跟高育良这种人打交道,一旦情绪失控,就彻底输了。

  “高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昌明的声音冷了下来,“既然侯亮平没有杀人放火,那公安厅,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他扣在市局?”

  “他犯了什么罪?需要省厅督导组亲自出马?”

  “违规办案。”

  季昌明当然知道侯亮平是违规办案,可从高育良嘴里说出来,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代表着,汉大帮已经把这件事给定性了。

  季昌明的态度,在此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转变。那个总是笑呵呵,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寸步不让的省检察院检察长。

  “高书记,既然只是违规问题,那就更不应该了!”

  季昌明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强硬得让旁边的祁同伟都有些意外。

  “干部违规违纪,按照程序,应该由我们纪委的同志去调查,去处理!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公安厅来插手了?”

  “公安是干什么的?是维护社会治安,打击刑事犯罪的!不是纪委的内部纠察队!”

  “如果公安厅非要处理这件事,也不是不行。”季昌明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我建议,别把他扣在办案区了,直接关进监狱吧!”

  “老季!”

  高育良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你说的是什么话!”

  一直以来,季昌明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恭敬谦卑的姿态。他何曾见过季昌明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这已经不是质问了,这是挑衅!

  “高书记,我说的都是实话。”季昌明毫不退让。

  他知道自己今天把高育良得罪死了,可他没有退路。

  他背后,是京城钟家的殷切期盼,是沙瑞金书记的信任。

  他如果连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他这个检察长,也就当到头了。

  “侯亮平的事情,按照程序,轮不到公安的人来管!”

  “我再提醒高书记一句,省检察院下的通知,是让侯亮平同志停职反省,不是开除公职!他依然是我们检察院的干部,是我们政法系统的同志!”

  “高书记,如果你坚持要抓人,可以。我们把彼此的意见,都原封不动地上报省委,明天就开一个紧急会议。”

  “让省委的各位领导,都来听一听,评一评!”

  “让大家投票表决一下,看看侯亮平这件事,到底是该由纪委系统内部处理,还是该由你们公安机关直接抓人!”

  “也好让大家看清楚,别让您高书记,落下一个滥用职权的口实!”

  “恐怕,连带着祁副**,也会被人安上一个同样的罪名吧?”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祁同伟看着高育良那张由红转青的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没看错吧?

  这还是那个只会和稀泥的季昌明吗?

  这番话,把高育良将死了。

  季昌明在言语上,扳回了一城。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虚张声势。

  表决?

  一个省委副书记在占据证据的情况下,何时怕过。

  “好,那就省委投票表决。”高育良说完挂断电话。

  ……

  省检察院,检察长办公室。

  季昌明放下电话,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的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刚才,就在给高育良打电话之前,他接到了一个来自京城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对方没有明确要求他把侯亮平捞出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侯亮平,不能出事。

  至少,不能以这种窝囊的方式,栽在汉东。

  季昌明靠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高育良的书房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那位一向从容淡定,万事皆在掌握的育良书记,此刻的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黑。

  祁同伟默默地拿起紫砂壶,给高育良面前那个已经空了的茶杯,重新续上水。

  “这个季昌明,长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