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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府的待客厅极尽奢华,可这满室的富贵雅致,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几人在此枯坐了近半日,茶水换了三巡,却始终不见吴天雄的身影。

  慕九霄烦躁地用扇柄敲着桌面,打破了沉默:“这吴家主到底在搞什么鬼?审个人而已,需要这么久吗?”

  “稍安勿躁。”谢无咎端着茶杯,温和的眼眸里却不见半分暖意,“他若真想查,自然需要时间。他若不想查,我们急也没用。”

  话音刚落,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身着锦衣的吴天雄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脸上不见了在码头时的客气与圆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疲惫、震怒与沉痛的复杂神情。

  “让诸位小友久等了。”他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吴某审了一下午,总算是从那些畜生的嘴里,撬出了一些东西。”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厌恶与不忍。

  “只是这真相,太过骇人听闻,惨无人道!”

  萧霁霍然起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丧尽天良!简直是丧尽天良!”吴天雄一拳砸在桌案上,气得浑身发抖,“那帮畜生,他们掳掠修士,并非为了勒索钱财,而是将人运往无妄海!”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难以启齿那等恶行:“他们逼迫那些修士吸纳秽瘴,将他们活生生逼成没有神智,只知杀戮的‘秽傀’,而后再加以猎杀,从他们体内……剖取秽灵珠!不止是修士,三界近来频频失踪的妖兽,也大多是流入了无妄海!”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头顶炸响。

  一股寒意从所有人的脊背上窜起。

  “为了秽灵珠?”慕九霄俊美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嫌恶,“就为了那种东西,干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

  谢无咎温柔的眼眸里,也终于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戾气:“好大的手笔,好毒的手段。”

  活炼秽傀,剖珠取利。

  这背后,绝不是几个散修能做成的。

  “幕后主使是谁?”萧霁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更可恨的是,”吴天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这桩买卖的背后,并非什么散兵游勇,而是由一些正道世家在暗中操控!那些被擒的匪徒,不过是他们养在最外围,用来处理脏活的狗!”

  萧霁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身霜寒之气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外泄。

  一直沉默不语的任青衣,清冷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可以接受邪魔外道作恶,却无法容忍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同道,竟在背地里行此等猪狗不如的勾当。

  “我太玄宗的弟子呢?”萧霁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吴天雄对着门外招了招手,一个仆人端着一只盖着黑布的托盘,低头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几件沾染了血污的物件。

  一枚断裂的传音玉简,上面刻着太玄宗的徽记。

  一支眼熟的素银簪子,还有一块被血浸透了的宗门令牌。

  “这是审讯时,从他们身上搜出的储物袋里找到的。”吴天雄的语气沉痛,“请几位小友过目,看是否是……贵宗失踪弟子的遗物。”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萧霁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他伸出手,想要拿起那块令牌,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任青衣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她清冷的脸上没有泪,眼底却是一片刺骨的寒意。

  夙夜面具下的双眼,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闻到了,那股属于同门的,消散在天地间的最后气息。

  一股冰冷的悲恸与怒火,从所有人的心底直冲天灵盖。

  吴天雄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上前一步,对着萧霁等人再次深深一躬。

  “若非诸位少年英才,一路追查至此,揭开黑幕,这桩泼天大案,不知何时才能大白于天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敬佩与感激,“我吴家,我洛水城,乃至整个三界,都欠太玄宗一个天大的人情!”

  没有人说话,偏厅里的空气沉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良久,吴天雄才直起身,他看向眼前这几位神情哀痛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年轻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此事干系重大,牵扯甚广,已非我洛水城一地可以处置。吴某即刻便会修书,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连同诸位的义举,一并上报仙京!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太玄宗的风骨与担当!”

  他义愤填膺地一挥袖,声音陡然拔高。

  “定要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受到严惩!也要让太玄宗的英名,响彻三界!”

  众人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同门的死讯,正道的藏污纳垢,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他们心头,让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去细究什么。

  他们成了揭露阴谋的英雄,可这英雄的名号,却是用同门的鲜血换来的。

  萧霁紧紧抿着唇,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多谢。”

  *

  萧霁一行人拿着最终同门的遗物,沉默地离开了洛水城。

  归途漫漫,气氛压抑得令人窒管。

  明明是正午,天色却昏沉得厉害,厚重的铅云压在头顶,连风都带着一股萧瑟的凉意,吹得人心头发冷。

  萧霁目光扫过众人略显疲惫的脸,终于开口, “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慕九霄刚想说不必麻烦,尽快赶路回宗门,一向以坚韧著称,最不喜中途耽搁的任青衣却忽然开了口。

  “好。”

  众人皆是一愣,连谢无咎都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见状,萧霁便不再多言,领着众人拐入道旁的一片疏林之中。

  林间光线愈发昏暗,枯叶堆积,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雪倾如今早已筑基,本可用辟谷丹果腹。

  但为了不引人怀疑,她依旧如往常那般,默默地从储物袋中取出锅具,走到一旁的小溪边清洗,然后架起火堆,开始煮些简单的热汤。

  任青衣靠在一棵粗壮的古树干上,清冷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那个正低头认真搅动汤羹的纤弱身影上。

  伪装,全都是伪装。

  这个女人,此刻心里恐怕正在嘲笑他们所有人的愚蠢。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她心底翻涌,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夙夜。”

  任青衣站起身,清冷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玄铁面具的少年身上。

  “此地妖兽气息驳杂,你随我四处看看,清缴一番,免得扰了休息。”

  她说完,也不等夙夜回答,便转身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夙夜没有丝毫迟疑,对着萧霁几人微一颔首,便立刻跟上了她的脚步,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林间的阴影里。

  任青衣带着夙夜一直走到林地深处,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

  她在一片空地前停下了脚步,这里怪石嶙峋,树影幢幢,足够僻静。

  她没有回头,背对着夙夜,声音冷得像是淬了万年玄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或许无人会信。”

  夙夜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面具下的眼眸沉静如水。

  他能闻到,从师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被死死压制住的、风暴般的怒意,以及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不确定。

  任青衣缓缓转过身,那双清亮如寒星的眼眸,第一次如此专注而锐利地,直直刺入夙夜的眼中。

  “你或许会觉得我疯了,会觉得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在无理取闹。”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夙夜。”

  她看着这个永远沉默,永远跟在她身后,她唯一能全然信赖的少年,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