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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州总督,耶律宏,是你舅舅。”

  张宁将那柄擦拭到没有一丝血腥气的环首刀重新插回了腰间,他拿起手边的木盒,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

  船舱里的油灯,光线昏黄,随着船身的晃动,将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是除了我爹之外,这世上我唯一能信的人。”耶律倾颜答道。

  “手握一方兵马,为人刚正不阿,听起来确实是个可靠的靠山。”张宁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在赞许还是在讥讽。

  “你什么意思。”耶律倾颜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什么意思。”张宁将那个木盒重新盖好,放在了身边,“只是提醒你,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尤其是对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刚正不阿,或许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一面。”

  “不许你这么说我舅舅。”耶律倾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气。

  张宁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掀开船舱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江面。

  船行得很快,冰冷的江风灌了进来,吹得那盏油灯的火苗,疯狂地跳动着。

  船头那个戴着斗笠的船夫,依旧如一尊雕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撑篙的动作,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条水路,要走多久才能到云州?”张宁忽然开口问道。

  耶律倾颜压下心中的不快,答道:“顺流而下,不眠不休的话,大概需要七天。”

  “七天。”张宁放下了帘子,重新坐了回去,“七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他的话,让船舱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重。

  耶律倾颜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危险的漩涡。

  这个男人,就像一座永远笼罩在迷雾里的冰山,你永远不知道,他露出的那一角之下,还隐藏着何等庞大而又冷酷的真实。

  船,就这么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继续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

  江面,开始变得越来越窄。

  两岸,不再是开阔的平原,而是出现了高耸的峭壁,如同两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将这条江河,紧紧地夹在了中间。

  这里,是清河下游,最著名的一段险要水道,名为“一线喉”。

  水流湍急,暗礁丛生,寻常的船家,在夜里是绝不敢走这条路的。

  耶律倾颜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握住了身边的剑柄,整个人的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船家,为何要走一线喉,我们不怕触礁吗?”她对着外面,冷声问道。

  船夫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斗笠的阴影下,露出了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和一张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显得黝黑干裂的嘴唇。

  他冲着耶律倾颜,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了满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

  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无比诡异。

  也就在他笑的同时,小船的船身,猛地一震。

  不是触礁。

  而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水下给死死地拽住了。

  船速,在瞬间降了下来,任凭那船夫如何用力,也无法再前进分毫。

  “锵。”

  耶律倾颜的长剑,瞬间出鞘。

  “坐下。”

  张宁的声音,却比她的剑更快。

  他伸手,按住了耶律倾颜的肩膀,那只手,稳定得就像一块磐石。

  “别急,鱼,才刚刚咬钩。”

  话音未落。

  只听“嗖嗖嗖”的破空声,从两岸的峭壁之上,骤然响起。

  数十支闪着寒光的箭矢,如同一阵密集的暴雨,铺天盖地地朝着这艘小小的乌篷船,覆盖而来。

  那看似脆弱的油布篷子,在箭雨之下,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耶律倾颜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她挥舞着长剑,将射向自己的几支冷箭尽数格开,可更多的箭,却死死地钉在了船板上,箭尾的羽毛,还在不停地颤动。

  “是赵启龙的人。”

  她咬着牙说道。

  这个念头,让她感觉浑身发冷。

  那个刚刚还在他们面前信誓旦旦的城防都尉,转眼之间,就布下了如此歹毒的杀局。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放他们走。

  他想要的,是那本完整的账册,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命。

  “现在,你还觉得,身居高位的人,都值得信任吗?”

  张宁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他自始至终,都安稳地坐在原地,仿佛外面那阵足以将人射成刺猬的箭雨,根本就不存在。

  那些箭矢,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没有一根,是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射来的。

  耶律倾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想要先射杀她,夺走她怀里的账册,至于张宁,或许在赵启龙看来,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卒子,随时都可以捏死。

  第一轮箭雨过后,两岸的峭壁上,响起了绳索摩擦岩石的声音。

  一道道黑影,如同猿猴一般,顺着绳索,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了乌篷船的甲板上。

  这些人,全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面巾,手中提着雪亮的钢刀,动作矫健,杀气腾腾,一看就是赵启龙手下,最精锐的死士。

  为首的一人,打了个手势。

  所有人,都将冰冷的刀锋,对准了船舱里的耶律倾颜。

  “把东西交出来,都尉大人,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那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地说道。

  耶律倾颜握紧了长剑,护住了怀里的账册,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身为将军之女,她经历过的生死场面,远比这些要凶险得多。

  “想要,就凭本事来拿。”

  “不识抬举。”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便要下令动手。

  “等一下。”

  一直沉默的张宁,终于站了起来。

  他走到船舱门口,看了一眼那个依旧站在船头的船夫,又看了看这些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黑衣人。

  “赵启龙,就派了你们这么几只阿猫阿狗来,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那为首的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都尉大人惦记?”

  “我算什么东西,不重要。”张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重要的是,你们的都尉大人,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