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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的光阴,如同盐湖上空的浮云,悄然流逝。

  陈寻,如今已是这片广袤盐湖附近,小有名气的“怪人陈九”。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汉奴。凭借着几样从不离身的“奇巧**技”。比如那能轻松点燃牛粪的火镰,比如那几把锋利无比、能轻易剥下整张羊皮的小刀。

  他成功地为自己换取了一个相对自由的身份:一个四处流浪、靠着贩卖少量私盐和手工艺品糊口的、落魄的汉人盐商。

  匈奴人看不起商人,尤其是汉人商人。

  但他们,却离不开盐。官盐被王庭严格控制,

  价格昂贵。而陈九带来的那些,他用特殊方法提纯过的、虽然依旧粗糙但胜在量足价廉的私盐,很快便受到了附近几个小部落的欢迎。

  他用盐,换取皮毛、肉干和最重要的信息。

  他像一个真正的商人那样,与那些粗鲁的牧民、贪婪的部落头人、甚至偶尔路过的王庭信使打交道。他装作贪婪、胆小,对所有的**和军事都漠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生意。

  但他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猎犬,捕捉着每一个与“狼居胥山”、“盐湖守军”、“汉人囚犯”相关的词语。

  渐渐地他拼凑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张骞,确实被囚禁在这附近。

  但并非在某个固定的牢狱,而是被分散看押在几个由单于亲兵直接管辖的、专门负责开采盐矿和放牧皇家马群的大型营地里。那里守卫森严,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据说那位汉使,骨头硬得很。无论匈奴人用尽了多少威逼利诱的手段,甚至强行给他娶了匈奴妻子,生了孩子,他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更没有交出那张,传说中记载着通往西域财富之路的地图。

  他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让军臣单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

  这一日,陈寻背着一小袋私盐,牵着他那头同样瘦骨嶙峋的毛驴,来到了盐湖西岸最大的一处官营牧场附近。

  他没有贸然靠近。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找了一个能看到牧场入口的小山包坐了下来,装作歇脚的样子。

  他知道,按照惯例,今天是牧场向附近部落,发放少量官盐的日子。那些被囚禁在此地的汉人奴隶,通常会被派出来干一些搬运的粗活。

  或许,他能在这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阳光刺眼,盐碱地反射着白茫茫的光。

  陈寻眯缝着眼睛,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午后时分,牧场的栅栏门被打开了。一队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汉人奴隶,在几名匈奴骑兵的看押下,推着沉重的盐车,缓缓地走了出来。

  陈寻的心,微微一跳。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在那群麻木的人影中,飞快地扫过。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队伍中间一个略显不同的身影上。

  那个人,同样穿着破烂的奴隶服饰,脸上布满了被风沙侵蚀的皱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他的步伐,也因为长期的劳作和镣铐的摩擦,而显得有些蹒跚。

  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的眼神虽然疲惫,却没有其他奴隶那种,彻底熄灭了希望的麻木。在他的眼底深处,依旧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焰。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根早已被磨得光滑发亮,顶端却依旧系着几缕早已褪色牦牛尾的长杆。

  那,正是汉使的符节!

  张骞!

  陈寻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一下。

  他找到了。

  时隔数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位意志如铁的开拓者。

  他没有立刻上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张骞和其他奴隶一起将沉重的盐袋,搬上那些前来领取官盐的部落牧民的马背。匈奴士兵的呵斥声,牧民们贪婪的催促声,奴隶们沉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张骞始终沉默着,只是默默地干着活。仿佛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直到最后一袋盐也被搬完。

  奴隶们,准备被押回牧场。

  陈寻才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牵着他的毛驴,装作一个恰巧路过此地的普通盐商,不紧不慢地向着那队奴隶走了过去。

  “唉,今年的官盐,又少了这么多。”他故意用带着浓重关中口音的汉话,大声地抱怨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那队奴隶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几乎是在瞬间,所有奴隶的身体,都微微一僵!他们下意识地,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惊愕和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说着家乡话的“同胞”。

  就连那些押送的匈奴士兵,也疑惑地皱起了眉。

  只有张骞,他的反应与其他奴隶不同。

  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与其他人一样的惊愕。但随即那丝惊愕,便被一种极度的警惕和审视所取代。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陈寻一眼,便立刻低下了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陈寻的心中,暗暗点头。

  不愧是张骞。身陷囹圄数年,依旧保持着如此高的警惕心。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牵着毛驴,从那队奴隶的身旁缓缓走过。

  就在他与张骞,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的手,看似无意地轻轻一抖。

  一样小小的、黑色的东西,便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袖口滑落,掉在了张骞脚边的沙地里。

  那是一枚,燧石火镰。

  一枚足以让任何一个在草原上艰难求生的人,都视若珍宝的火镰。

  陈寻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继续牵着他的毛驴,哼着那首不成调的家乡小调,缓缓地向着远方的地平线走去。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路过于此的、普通的盐商。

  ……

  张骞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掉落在自己脚边的、黑色的火镰。

  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他认得这个东西。

  是他!

  那个汉人!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东西?

  张骞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后跟轻轻地将那枚火镰,踩入了松软的沙土之中。

  然后,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

  那个牵着毛驴的、孤独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远处地平线上的、小小的黑点。

  张骞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的眼中那簇本已微弱的火焰,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一把干柴,重新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