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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长安。

  一场更大的风暴,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

  起因,是一份被“匿名”,呈递到御史台的“罪证”。

  那是一本制作得天衣无缝的假账。

  账本之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丞相曹参、太尉周勃等一众“功臣集团”的核心成员,是如何与关东的“陶朱商行”,“暗通款曲”,联手做空市场,最终导致吕氏盐铁产业,全线崩溃的“详细过程”。

  这本账本,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被狠狠地烙在了那本就一点就着的长安政局之上!

  吕后在看到这本账本的瞬间,欣喜若狂!

  她本还在为如何将“构陷”变成“事实”而发愁。

  却没想到,对手竟如此“愚蠢”,主动将那足以将曹参、周勃等人,彻底打入深渊的“屠刀”,亲手递到了她的手上!

  她立刻命人将这份“铁证”,呈于刘邦案前!并联络朝中所有吕氏党羽,准备在次日的朝会之上,对功臣集团,发起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总攻!

  ……

  然而,她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当这份“铁证”,被悄然送到,央宫的龙案之上时。

  汉高祖刘邦,独自一人在书房之内,枯坐了整整一夜。

  他没有去看那本,足以让任何帝王都为之勃然大怒的“罪证”。

  他只是反复地摩挲着那早已被他盘得温润光滑的传国玉玺。

  那是当年扶苏亲手交给他的东西。

  他想起了那个在世人眼中早已死在了垓下的男人。

  陈寻。

  他也想起了,那个在沛县庭院之内,那个仿佛能看穿他所有心思的、冰冷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党争!

  这是一场棋局!

  一场由那个他根本看不见的“鬼魂”,在幕后亲手布下的死亡棋局!

  而他和他麾下那些自以为是的文臣武将,乃至他那位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皇后。

  都只是那个人棋盘之上一枚枚可怜的棋子!

  那个人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扳倒一个吕氏!

  他要的是,让整个大汉王朝都陷入自相残杀的内斗!

  从而为他那早已亡了国的“故主”创造出可乘之机!

  “……好……好狠的手段……”

  刘邦喃喃自语。那张总是充满了市井气息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帝王才有的滔天杀机!

  他知道。

  他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他必须亲自下场!

  将这盘早已失控的棋局彻底,砸碎!

  ……

  次日,大朝会。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以吕氏外戚为首的官员,与以曹参、周勃为首的功臣集团,早已是剑拔弩张!

  就在那名负责弹劾的御史,即将呈上那份“铁证”的瞬间!

  “够了。”

  一个充满了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从那高高的龙椅之上缓缓传来。

  是刘邦。

  他缓缓地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下方,那些早已斗红了眼的臣子。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那端坐于珠帘之后的吕后。

  然后,他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为之错愕的圣旨。

  “……朕近来体乏。太子刘盈,仁孝聪慧,堪当大任。”

  “自今日起,着太子监国,代朕处理政事!”

  “另!”他又看向了那四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吕氏党羽。

  “……廷尉赵摇,御史张苍……结党营私,构陷忠良,着削去官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退朝!”

  说罢,他竟不顾下方那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的百官!

  也不顾那珠帘之后投来的、充满了不敢置信与滔天恨意的目光!

  独自一人,转身走入了那深邃的、黑暗的后宫。

  淮水,秋日。

  烟雨蒙蒙,江波浩渺。

  一叶扁舟,一根竹竿,一顶斗笠,一身蓑衣。

  韩信,静静地坐在那随波逐流的孤舟之上,仿佛已与这烟雨蒙蒙的天地,彻底地融为了一体。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十年。

  十年,足以让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化为史书上冰冷的两行文字。

  十年,也足以让一个曾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绝代兵仙,变成一个无人问津,与鱼虾为伴的孤独钓客。

  他的心早已随着那场,埋葬了所有英雄的垓下血战一同死去了。

  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具名为“韩信”的,行尸走肉。

  他钓的从来就不是鱼。

  他钓的是那早已逝去的旧日时光,是那再也回不去的金戈铁马。

  突然,他那双总是如同古井般平静的眼睛,微微一动。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只见岸边,那片被雨水打湿的芦苇荡中,不知何时,已悄然多了一个同样身着黑色蓑衣的身影。

  那人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他遥遥地行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代表着“格物院暗部”最高等级的礼节。

  韩信沉默了。

  他知道,来者是陈平的人。

  他也知道,能让陈平动用这条,早已被他下令彻底“死寂”的最高级别联络渠道。

  出大事了。

  ……

  扁舟,靠岸。

  韩信没有问。

  那名同样沉默的黑衣信使,也没有说。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三重火漆,密封的黑色竹筒,双手呈上。

  韩信接了过来。

  他看到了竹筒之上,那个由陈寻亲手绘制的、他无比熟悉的“龙蜕”印记。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他缓缓地打开了竹筒,取出了里面那卷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丝帛。

  他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彭城遇刺……章邯将军……身中剧毒……战死……”

  “……陛下扶苏,险遭不测……”

  “……刺客,乃吕后‘暗影卫’……”

  ……

  风,停了。

  雨,也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韩信静静地看着那卷丝帛。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那双总是如同冰山般冷峻的眼睛里,那本已熄灭了五年的火焰,却在这一刻,以一种足以将整个天地都彻底焚烧的恐怖姿态,轰然复燃!

  章邯……

  死了?

  那个曾在漳水之畔,与他并肩作战,一同面对项羽那神魔般身影的帝国宿将。

  那个在垓下决战之后,唯一还能与他在酒后一同回忆那场血战的袍泽。

  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一场上不得台面的、肮脏的刺杀之中?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片,依旧烟雨蒙蒙的江面。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十年前那个,同样是在雨夜,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对他行了一个标准军礼的男人。

  “……末将章邯,恭迎元帅归来!”

  ……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开裂般的声音响起。

  那名单膝跪地的黑衣信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只见,韩信手中那根由上等毛竹,精心打造而成的鱼竿,在他的手中,从中间缓缓地浮现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那裂痕,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向上向下疯狂地蔓延!

  “咔嚓……咔嚓……咔嚓……”

  最终!

  “啪!!!”

  那根陪伴了他,整整十年的鱼竿,竟被他硬生生地从中一寸一寸地捏成了漫天的齑粉!

  ……

  他没有再看一眼,那早已波涛汹涌的湖面。

  他也没有再理会那个目瞪口呆的信使。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

  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座在烟雨中,显得有些朦胧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茅屋,走了回去。

  他的步伐,很慢。

  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军万**重量!

  他推开了那扇半掩的篱笆门。

  他看到了那个他此生唯一的温暖。

  他的妻子,季桃,正坐在廊下,借着微弱的天光,低着头细细地为他们的孩子缝补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冬衣。

  她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他。

  她也看到了他那冰冷的眼睛。

  她的手,猛地一颤!

  手中的针线无力地滑落。

  “……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韩信,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走上前。

  他伸出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地**着她那早已不再年轻,却依旧让他感到无比心安的脸庞。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了。

  他对她说出了,十年来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关于“战争”的话。

  “……桃儿。”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一种无可挽回的决绝。

  “为我,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