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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前摊开着一幅字,是他年轻时写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曾经用来自勉的警句,此刻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他的一生,机关算尽,位极人臣,最终却走到了这一步。

  书房的门被敲响,管家崔安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

  “老爷,夜深了,用点参汤提提神吧。”崔安将汤碗放在案上,声音有些颤抖。

  崔泓没有看那碗汤,目光依旧停留在字画上,声音沙哑:“都安排妥当了?”

  崔安躬身,低声道:“是,老爷,几位少爷和年幼的孙辈,已经按您的吩咐,由最忠心的死士护送,今夜子时从密道出城,去我们在南方的别庄。”

  “府中重要的财物和部分……账册,也已转移。”

  崔泓沉默了片刻,“告诉他们,从此隐姓埋名,安分守己,再也不要回京城,更不要想着报仇。”

  他的语气中带着苍凉。

  “老奴明白。”崔安哽咽了一下,“老爷,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崔泓终于抬起头,看了崔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崔泓纵横朝堂数十载,岂能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窜?”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况且,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李睿想动我,也没那么容易,惊蛰计划照常进行。”

  “就算我崔泓倒台,也要让这京城,让这朝堂,记住我崔泓的名字!”

  崔安知道再劝无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老爷!老奴……老奴誓死追随老爷!”

  崔泓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去吧,做好你该做的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崔安重重磕了个头,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书房又安静下来。

  崔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他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寒门学子到天子之师,再到权倾朝野的太傅……过往的荣耀与权势在眼前闪过。

  最终,却落得如此境地。

  “杜仁绍…李睿…”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们以为赢定了吗?明日朝会,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他猛地关上窗户,回到书案前,飞快地写下几个名字和地址。

  写完后,他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然后,他整了整衣冠,端坐在太师椅上,闭上双眼,就像老僧入定一样,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冷。

  寅时刚过,镇国公府内院。

  李梵娘一夜未眠。

  尽管杜仁绍就睡在身边,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体下意识的紧绷,那是常年征战养成的习惯,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完全放松。

  她侧躺着,细细描摹着杜仁绍的侧脸。

  她轻轻叹了口气,动作极缓地起身,生怕惊扰了他。

  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

  凌晨的风带着凉意,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庭院中一片静谧,连虫鸣都歇了。

  但这种静,却让人心头发慌。

  身后传来响动,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了她肩上。

  “怎么起来了?天还没亮,再去歇会儿。”杜仁绍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从后面把她圈进怀里,驱散她周身的寒意。

  “睡不着了。”李梵娘向后靠了靠,“心里记挂着事情,躺着反而更清醒。”

  杜仁绍没有再多问,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还记得那次成亲吗?”李梵娘忽然轻声开口。

  杜仁绍低笑了一声,胸腔传来震动:“怎么不记得,没少被灌酒起哄。”

  “是啊,再后来你脾气也越来越大,在朝堂上跟人争执起来能把房顶都掀了。”李梵娘嗔怪戳了戳他的胸口。

  “每次都要我帮你打圆场,安抚那些被你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大人。”

  “那是他们迂腐!”杜仁绍哼了一声,随即又软下声音,“不过……也多亏有你。梵娘,辛苦你了。”

  “夫妻之间,说什么辛苦。”李梵娘握住他的手,“只是这次……我总觉得与以往不同。”

  “崔泓不是那些直来直去的武将,他心思深沉,手段阴狠,我怕他……”

  “怕他狗急跳墙?”杜仁绍接过了她的话,“我知道,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不能慌。”

  “陛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们要做的就是相信陛下,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他顿了顿,将她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梵娘,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府里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张大娘和几个心腹丫鬟都知道该怎么做。若有万一……密道的位置你也清楚。”

  李梵娘心头一紧,用力摇头:“不会有万一!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平安回来!”

  “好。”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等我回来。”

  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是张大**声音:“国公爷,夫人,热水和早膳已经备好了。”

  杜仁绍应了一声,松开李梵娘,转身利落地穿戴朝服。

  李梵娘上前为他整理衣领、束紧腰带。

  他走到镜前,仔细正了正头上的梁冠,镜中映出的是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公。

  李梵娘将昨晚那个装着解毒香囊的锦囊,塞进他贴身的暗袋里,“万事小心。”

  杜仁绍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亲兵队长早就带着一队护卫肃立等在那里。

  杜仁绍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妻子,朝她微微颔首,随即一拉缰向着皇宫方向奔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

  李梵娘站在廊下,直到再也听不见马蹄声,依旧望着府门的方向,久久未动。

  张大娘上前,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夫人,晨露重,回屋吧。国公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来的。”

  李梵娘“嗯”了一声,由着张大娘扶着回屋内。

  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只能等,还得做好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

  皇宫,宣德门外。

  天色微明,宫门还没有开,但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

  按照品级高低,文武分列,低声交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