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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踏碎冻土的闷响从城墙方向传来,混杂着狄人冲锋时的嚎叫。

  营帐的布帘被风掀起一角,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塞外风沙倒灌进来,吹得几盏油灯疯狂摇曳。

  李梵娘额角的汗珠滚落,砸在铺着厚厚粗布的单架边缘。

  她的视线落在张掖敞开的腹腔。

  断裂的肠管纠缠着,血和腹腔液不断渗出,而那支带着倒刺的箭,嵌在一段破损的肠壁上,尾羽已被削断,只留下根部。

  “烈酒!”

  李梵**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帐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一个随行的学徒哆嗦着将烈酒倒在李梵娘伸出的手上。

  就在这时——

  “呜——呜——呜——!”

  牛角号声一声紧过一声,带着蛮荒的狂野,正是狄人全力进攻的信号。

  大地开始震颤,无数铁蹄奔至河西府城下。

  “轰!”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城墙上,连带着地面都晃了一下。

  营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李…李医仙!”学徒脸色煞白,手里的酒坛子差点脱手。

  “慌什么!”李梵娘头也不抬,捏住了箭的根部。

  “灯!稳住!再近一寸!”

  学徒咬咬牙,将油灯怼到李梵娘手边。

  帐外脚步声杂乱,兵器碰撞声、受伤士兵的惨嚎、军官的怒吼交织成一片。

  “咚!”

  一支箭穿过营帐帘,钉在李梵娘身后的木柱上。

  李梵娘捏着箭镞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镊子。”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学徒抖得几乎拿不稳工具。

  李梵娘猛地抬眼。

  “拿稳!想想你学的东西!想想里面躺着的张将军!”

  “外面的人在用命守城,我们的命,现在系在他肚子里这支箭上!手稳,心才能定!”

  学徒被她盯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双手死死握住镊子递了过去。

  李梵娘屏住呼吸,一点点剥离箭镞周围粘连的血肉。

  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却无暇擦拭。

  系统标注着危险的红色区域。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次下刀都精确到毫厘。

  帐外的厮杀声越来越高,随时可能将这座孤城彻底吞没。

  狄人疯狂的呼喊已近在耳畔。

  “出来了!”

  李梵娘猛地一拔,带着倒刺的箭镞终于拔出。

  “止血钳!快!”

  学徒立刻递过去,她迅速夹住出血点。

  “生理盐水冲洗!快!”她一边说,一边拿起针,穿上特制的羊肠线。

  腹腔冲洗干净,破损的肠子缝合完毕。

  李梵娘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感到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抬起头,看向帐外,那里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夜空一片血红,喊杀声震耳欲聋。

  “关腹,缝合皮肤。”

  她将后续工作交给镇定下来的学徒,自己则快步走到帐门口掀开一条缝。

  城墙方向火光熊熊,浓烟滚滚。

  无数火箭从城下射向城头,又或是从城头抛下,点燃了狄人的云梯和攻城锤。

  燃烧的木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到营帐附近,对着杜家亲兵喊。

  “东…东城马面墙被撞塌了一角!狄人…狄人快冲进来了!”

  “周大人…周大人让能拿刀的全都顶上去!杜将军呢?!”

  赵虎一把揪住传令兵的领子,虎目圆睁。

  “将军在夺关!这里在救命!滚回去告诉姓周的,守不住,提头来见!”

  传令兵被他的样子吓得一哆嗦,连滚爬爬地又往回跑。

  李梵**心沉了下去。

  东城马面墙是防御的薄弱点,一旦被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杜仁绍此刻正在城外狼牙峪浴血奋战,试图夺回失地,切断狄人后援。

  城内守军本就捉襟见肘,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医仙!”赵虎看到李梵娘,“您快进去!外面危险!”

  李梵娘没有动,她的目光扫过营帐区。

  这里临时安置着大量伤兵,哀鸿遍野。

  有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拿武器,却牵动伤口滚倒在地。

  有人抱着头蜷缩着,发出压抑的哭泣,更多的则是麻木和绝望。

  “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城破了…狄人杀进来,一个都活不了…”

  “李医仙救得了张将军,救得了我们这么多人吗?”

  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在绝望里滋生。

  李梵娘转身,几步走到营帐区中央一块稍高的石碾上。

  她沾满血的衣裙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都给我听着!”

  她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大,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伤兵的视线。

  “我是李梵娘!代天子北巡!张掖将军的命,我刚刚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

  她举起手中那枚御赐的金腰牌。

  “杜仁绍将军,此刻正在城外狼牙峪,为你们,为这河西府数万百姓,拼死夺关!”

  “他相信我们能守住!相信你们,河西府的兵,没死绝,就还有血性!”

  她扫过一张张惊惶、绝望、迷茫的脸。

  “你们怕什么?怕狄人的刀?你们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是在战场上和狄人拼命留下的?!”

  “现在,刀还没砍到脖子上,自己就先垮了?!”

  “看看你们身边!”她指向那些挣扎着想站起的伤员。

  “他们还想拿起刀!你们这些还能喘气的,就甘心躺着等死?”

  “等狄人冲进来,把我们像猪羊一样宰了?!把你们的妻儿老小都拖去当奴隶?!”

  “守城!不是只有站在城墙上才算守城!保住张将军的命,让他能重新站起来带你们杀敌!”

  “保住这里每一个兄弟的命,让他们伤好了还能拿起刀!这就是我们的战场!你们手里的家伙事,就是你们的刀枪!”“谁敢在这里扰乱军心,动摇士气,就是狄人的帮凶!按军法,立斩不赦!”

  她的话如重锤,砸在每一个伤兵的心上。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

  “他·**!李医仙说得对!”

  一个断了手的汉子挣扎着抓起身边的药杵,狠狠砸在地上,

  “老子还有一只手!狄狗敢进来,老子咬也咬死他几个!”

  “对!不能怂!”

  “守好伤兵营!让将军和张将军没有后顾之忧!”

  “谁再敢说丧气话,老子先剁了他!”

  伤兵们互相搀扶着坐起,握紧了身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木棍、药杵、甚至石头。

  李梵娘跳下石碾。

  “赵统领,立刻组织人手,将轻伤能动弹的兄弟编队,协助守卫营区!重伤员集中看护!”

  “所有军医、学徒,全力保障手术营帐安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干扰救治者,杀!”

  “是!”

  李梵娘转身,快步走回手术营帐。

  帐内,学徒进行到最后的缝合。

  张掖的脸色依旧灰败,但胸膛已经有了微弱的起伏。

  目光落在张掖脸上,视线下移,扫过他敞开的衣襟内侧有一个被血浸透的鼓起。

  方才手术紧急,未曾留意。

  九皇子密信中提到的河西府库贪腐…张掖作为守将,是否是个突破口?

  帐外,狄人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

  城破,似乎只在旦夕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