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妙手仁春”医馆正式开张。

  没有大张旗鼓的喧闹,只在门前燃了两挂短鞭炮,揭下了匾额上的红绸。

  御赐金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开张伊始,门庭并不算十分热闹。

  朱雀大街行人如织,但新开的医馆,又是女大夫坐堂,观望者多,真正踏入者少。

  偶尔有几个附近的住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进来,多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症候。

  李梵娘很有耐心,开方用药更是斟酌再三,药价公道。

  让初来的病患都带着满意离去,口碑便悄然积累。

  这日午后,医馆内颇为清闲。

  李梵娘正在后堂教导张贵辨识几种容易混淆的草药。

  一个伙计匆匆进来禀报。

  “夫人,门外有位公子求见,说是姓李,是夫人的……旧识?”

  李梵娘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草药。

  姓李?旧识?

  她在这京城的“旧识”,屈指可数。

  她起身走到前堂。

  只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

  正是九皇子李睿。

  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面锦袍,越发显得人如修竹,气质温润。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面容普通、气息内敛的随从。

  “李大夫,开业大吉。”

  李睿拱手,笑容和煦,如同春日暖阳,目光扫过医馆陈设,带着欣赏。

  “这‘妙手仁春’,布置得雅致实用,名符其实。”

  “原来是李公子。”

  李梵娘敛衽回礼,心中了然。

  他微服而来,以“旧识”相称,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

  “公子谬赞了。小馆初开,不过是尽力而为。公子里面请。”

  她将李睿引入后堂的茶室。

  张贵极有眼色地奉上香茗,随即退下,将空间留给二人。

  “李大夫回京后,动作迅捷,安家立馆,井井有条,实在令人钦佩。”

  李睿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语气真诚。

  “殿下过奖。”

  李梵娘神色平静。

  “不过是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尽己所能罢了。殿下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为恭贺开业?”

  她开门见山。

  这位九皇子心思深沉,绝不会无故登门。

  李睿放下茶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深邃。

  “李大夫快人快语。不错,今日前来,一是恭贺,二是……确有一事相询,或可说,有一事相托。”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

  “李大夫医术通玄,尤擅洞悉病灶本源。不知……对‘心病’一道,可有涉猎?”

  “心病?”

  李梵娘挑眉。

  “非是寻常忧思郁结。”

  李睿的眼神变得凝重。

  “而是……盘踞日久,深入膏肓,已至动摇根基,祸乱神智之境。寻常药石难及,医者束手。”

  “此等‘心病’,非大智慧、大手段,不能窥其门径,更遑论祛除。”

  李梵娘心中念头飞转。

  李睿所指,怕不是朝堂吧?

  那“动摇根基,祸乱神智”的心病,指的是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

  还是……储位之争带来的倾轧与动荡?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

  “医者眼中,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心若病,百骸皆危。”

  “然心病之治,首重‘望’,望其形色,察其隐微;次重‘闻’,闻其声息,辨其虚实;再重‘问’,问其根源,溯其因果;最后方是‘切’,切其脉象,定其症候。”

  “四诊合参,方能寻得症结所在。”

  她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李睿。

  “若病灶深藏,讳疾忌医,或病家自身抗拒诊治,甚至……有外力层层遮蔽,干扰医者视听。”

  李梵娘顿了顿。

  “纵有回春妙手,亦恐无从施为。”

  李睿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这女子果然一点即透。

  她不仅听懂了隐喻,还能准确道出其中的关键点。

  “李大夫所言,字字珠玑。”

  李睿叹息一声,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发出声响。

  “病灶深藏,讳莫如深。外力如网,遮天蔽日。此病……已非一人一力可医,更非一时一日可愈。”

  “然,放任其蔓延,终将膏肓难返,大厦倾颓。”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梵娘。

  “本王所求,非是李大夫此刻便行险施针。只望李大夫,能身处局外,却又观棋于内。”

  “若察觉此‘心病’有异动蔓延、毒害忠良之兆,或……有引动其爆发的引信出现,能及早示警于本王。此等‘望’‘闻’之责,不知李大夫……可愿担之?”

  李梵**心沉了下去。

  李睿这是要将她置于一个观察者的位置。

  利用她医者的身份和相对独立的立场,成为他在京城这盘复杂棋局中的一只眼睛。

  这绝非易事,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

  她看着李睿眼中的忧虑和隐隐的决绝,想起那日在两仪殿前他挺身而出的维护,想起太宗皇帝病愈后他眼底的释然。

  这位九皇子,或许并非只为权位,亦有几分心系江山社稷的担当。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茶香袅袅。

  她端起早已微凉的茶盏,指尖感受着凉意。

  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

  “医者仁心,见病则忧,遇险则惕。殿下所忧之‘心病’,若真有蔓延毒害、动摇国本之虞,民妇既有所察,断无坐视之理。”

  她没有直接承诺做他的棋子,而是划定了底线,只为社稷,不为私利。

  李睿眼睛瞬间亮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李梵娘,深深一揖。

  “李大夫高义!睿,代天下苍生,谢过!”

  这一揖,重若千钧。

  李梵娘坦然受了。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这“妙手仁春”,已然被卷入了京城的暗流之中。

  李睿的棋局,已然将她置于一个微妙而关键的位置。

  而她的底线,只为这风雨飘摇的江山,不为任何人的野心。

  九皇子李睿那一揖带起的微风似乎还未散尽,茶室内的空气却已凝滞。

  李梵娘端坐案后,指尖无意识划过茶盏壁沿。

  李睿那句“代天下苍生”沉甸甸压在心头,并非虚言。

  他眼底深藏的忧切,是装不出的。

  这京城的水,比她预想的更深更浑。

  卷入其中,凶险莫测,可若真如他所言,病灶深种,动摇国本……

  她终究无法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