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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无为峰,薄雾未散,山风带着草木清气拂过石阶,却吹不散那排得蜿蜒如蛇的长队。

  外门弟子、杂役、甚至几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老,此刻都捧着药方,低声议论着,脸上写满困惑与期待。

  有人咳嗽两声,立刻引来旁人白眼:“小声点!林师兄说今早要睡回笼觉,吵着他,茶可就不灵了。”

  “真的假的?就喝一杯茶,躺一会儿,病就好了?”一名弟子半信半疑。

  话音未落,茶香忽起。

  那香气不似灵药那般霸道,也不似丹火那般灼烈,反倒像冬日炉边煨着的一壶陈年老茶,温吞、慵懒,却直钻人心。

  壶嘴轻扬,一缕银线般的茶汤落入玉盏,灵茶精小沫蹦跳其上,裙摆飘飘,清脆道:“今日特调‘反正也治不好,不如先睡会’牌安神茶,限量供应,喝完打呼!”

  影眠奴四号立于灶旁,傀儡双臂机械运转,精准地搬运药材。

  懒人灶昼夜不息,炉火由洞府内时间加速阵法维持,外界一日,炉中已过百转。

  那灶心深处,其实早已不分昼夜地炼着“懒息养神茶”的母汤,无需符咒,不靠阵法,只靠“懒气值”凝成的“倦意真源”为引,一滴入水,万念皆安。

  林川躺在青玉床上,懒云座自动调节成最舒服的角度,他连眼皮都没抬:“每人一盏,喝完自觉躺三刻,梦里啥病都好了。谁要是边喝边运功,罚抄《懒人守则》一百遍。”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饮下。

  起初只觉一股暖流滑入胃中,懒洋洋的,像被阳光晒透的棉被裹住全身。

  接着,眼皮发沉,思绪如云散雾消。

  不过半炷香,峰顶竟已鼾声四起,有人枕着石头,有人靠在树干,还有位长老干脆盘坐在自己飞剑上,嘴角微扬,仿佛梦回童年。

  可怪就怪在,这些人睡着睡着,脸色竟由灰败转为红润,经脉中的滞涩之气悄然消融,连长期闭关留下的神识创伤,也在缓慢愈合。

  “这......这不是疗伤,是疗心。”一名弟子迷迷糊糊醒来,喃喃道,“我昨夜还为大比落选愁得睡不着,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就在这时,山道上传来笃笃的拐杖声。

  药尘子来了。

  他依旧佝偻着背,可步伐却轻了几分,眼中那层积压八百年的阴翳,竟如晨露遇阳,消散了大半。

  阿七紧随其后,怀里抱着一盆泥土未净的灵草,叶片枯黄,根系却泛着微弱金光,正是后山禁地才有的“九死还魂草”。

  “师父,真挖出来了!”阿七声音发颤,“守山灵兽打了个盹,我就......顺手牵草。”

  药尘子没骂他,只是望着林川,声音低沉如古井回响:“我一生采药,从不问草木愿不愿......可昨夜,我梦见那草对我说:‘老头,我也想歇会儿。’”

  林川终于睁眼,懒洋洋翻了个身:“所以?”

  “你那‘锅巴丹’,给我一粒。”药尘子语气竟无半分倨傲,反倒像一个求道的晚辈。

  林川勾唇一笑,随手从袖中抛出一枚焦黑如炭的丹丸,滚落在老者掌心。

  “此乃‘反卷丸’,专治‘太想成功’‘总怕落后’‘半夜惊醒怕被取代’之症。每日一粒,忌搭配鸡血口号服用。”

  药尘子凝视丹药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冻土开裂,久违的轻松爬上眼角。

  他盘膝坐下,吞下丹药。

  刹那间,体内灵息如退潮般收敛,不再强行冲撞经络,识海中常年回响的“医者当自强不息”之训,竟如风中残烛,熄灭了。

  他喃喃道:“原来......不努力,也能活......原来,活着,本就不该是场苦役。”

  风静了。

  整座无为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倦意道韵”笼罩。

  睡着的人更安详,醒着的人更从容。

  连山间灵鸟都不再急鸣,而是落在枝头,歪头打盹。

  这时,一道素白身影悄然走近。

  柳清浅来了。

  她手中捧着那枚寒心玉佩,玉色已由漆黑转为温润乳白,仿佛被春水洗过。

  她站在玉床边,目光落在林川侧脸上,轻声道:“林师兄......这玉佩,原是母亲所留,她说......‘清浅命薄,需有人默默护着’。”

  林川鼻息平稳,眼皮都不动一下,翻个身背对她:“吵死了......梦里正吃火锅呢,别打扰我涮肉。”

  小沫在茶壶口捂嘴偷笑:“他心跳快了三成,耳朵都红了,装什么装。”

  柳清浅脸颊微红,却没退开,反而轻轻坐在玉床边缘,声音轻得像风:“你每次都‘碰巧’治好我......是不是......偷偷关心我?”

  林川依旧闭眼,喉结却微微一动。

  她也不再追问,只是将玉佩轻轻放在他枕边,然后躺了下来,闭上眼,嘴角微扬:“那......我陪你躺会儿。”

  阳光洒落,照在两人之间,静谧如画。

  就在此时,山门外,忽有弟子惊呼,声音划破宁静:

  “丹心子醒了!还说......要加入‘懒修者联盟’!”山门外的惊呼如一道惊雷,撕裂了无为峰清晨的静谧。

  “丹心子醒了!还说......要加入‘懒修者联盟’!”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那道曾被抬下山时气息奄奄、经脉枯竭的瘦削身影,竟真的拄着一根歪斜的木杖,一步步踏上石阶。

  他满脸红肿,左脸还印着草席的纹路,显然是昨夜睡得太沉、姿势太歪,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积尘八百年的铜镜骤然擦亮,映出了久违的天光。

  他走得极慢,却极稳。

  每一步落下,都不再是昔日那种争分夺秒、恨不得踏碎虚空的“奋进之姿”,反倒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从容,仿佛身后没有万丈红尘,只有半亩闲田。

  “丹心师兄?你......真醒了?”一名外门弟子颤声问道,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谁不知道,丹心子为炼“九阳融雪丹”闭关三月,走火入魔,识海崩裂,连宗主都摇头说“药石难回”。

  可如今,他不仅睁开了眼,眉宇间竟还透出几分......轻松?

  丹心子没答话,径直走到无为峰顶,目光扫过满地酣睡的弟子,掠过袅袅茶香的灶台,最后落在青玉床上那个懒洋洋翻身、假装睡死的男人身上。

  他缓缓跪坐下来,双手扶杖,深深一拜。

  “林师弟。”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查遍藏经阁古籍,翻遍上古残卷,终于明白‘九阳融雪丹’原方中所需的千年雪莲,并非不可替代。有一奇草,名曰‘懒心莲’,性温而不烈,蕴‘倦意道韵’,正可化阴火、平躁息、养神魂。”

  他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而此莲......只生长于‘怠音波’覆盖之地,也就是你这无为峰上。”

  林川翻了个身,眼皮都没抬:“哦,所以呢?你要抢我地皮种花?”

  “不。”丹心子一字一顿,声音坚定如铁,“我愿弃‘丹心’之名,入‘懒修者联盟’,拜你为师,为‘懒修医师’,专治天下‘卷到崩溃、修到发疯’之症!”

  全场死寂。

  连风都停了。

  影眠奴一号默默抬起机械手臂,眼中符文一闪,无声记录:

  ‘“厌卷者”共鸣人数 3’

  ‘信标强度提升12%’

  ‘潜在信徒波动:丹心境 ×1,金丹初期 ×2,筑基巅峰 ×5......扩散中’

  林川终于睁眼,眸光微闪。

  他没看丹心子,反而望向远处云海。

  那里,朝阳正缓缓升起,可他的洞天福地内,时间已流转千日。

  炉火不熄,灵田丰茂,九转还魂丹已凝成九百颗,每一颗都完美无瑕,但他从未拿出来过。

  世人只知“锅巴丹”,不知“圣丸出懒渊”。

  他忽然笑了。

  “懒修医师?听着比‘内卷大夫’顺耳多了。”他懒懒道,“不过拜师就算了,我嫌麻烦。你爱治就治,药方我不管,但记住”

  他指尖轻点虚空,一道懒气凝成的符印飞出,落入丹心子眉心:

  “病人没醒前,你不准醒;别人打呼时,你不准运功;若有人问你‘何时突破’,你就回他‘等我睡够’。”

  丹心子浑身一震,那符印入体,竟与他残破的识海共鸣,瞬间抚平了三处裂痕。

  他怔然,继而大笑,笑声惊起林鸟,响彻群峰。

  当夜,月华如练。

  林川独自立于后山第七石碑前。

  石碑斑驳,刻着一句早已被遗忘的古训:“医者仁心,勤勉不辍。”

  他摇头,取出一盏尚带余温的“懒人茶”,轻轻倾入碑前祭坛。

  茶液渗入石缝,刹那间,金光暴涨!

  整座石碑如苏醒的巨兽,嗡鸣震颤。

  旧字褪去,新文浮现,笔走龙蛇,似有天地共鸣:

  “医者,懒则仁,倦则真。”

  小沫从茶壶里蹦出,绕着碑文连翻三个跟头,兴奋大叫:“以后别叫‘锅巴丹’了!改名‘懒道圣丸’吧!多霸气!”

  林川却倚着石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叫‘随便丸’吃了它,病也随便,命也随便,反正......天塌下来,我也躺着。”

  话音落,三千里外,仙界“勤政殿”深处。

  第三片琉璃瓦,“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殿中卷帘无风自动,一册尘封万年的古籍骤然翻页,首页墨迹自行浮现,如血如咒,三字赫然成形:

  “懒......修......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