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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坛酒被轻轻搁在一旁,宁远重新贴好了封口,没打算喝。

  或者说,年轻人是打算以后再喝。

  等啥时候不是鬼了,成了人,外加心情好,那就痛饮一场。

  酒有名字,叫做桂花小酿,来历嘛,宁远也清清楚楚。

  一闻就知道了。

  是当初自己请齐先生喝酒时候,多出的那一坛。

  一共三坛,原本是想让先生喝两坛,可齐先生只要了一坛,说是这第三坛,要留给那个**的。

  所以其实一开始,宁远与齐先生,就算是没见过的‘老朋友’了。

  因为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好友,一个腰挎竹刀,自称剑客的男人。

  但是那个**的没喝,选择再次还给了宁远这个日狗的。

  一袭青衫忽然觉着,以前自个儿老爹说的话太对了。

  练剑不能学老大剑仙,做人不能学阿良。

  可自己还是学了。

  所以到如今这个地步,少年其实不恨这个世道,只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山泽野修,为什么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登徒子。

  为什么小时候要当大侠,为什么长大了,脑子还是多半拎不清。

  但凡人生的轨迹线上,有那么一丝偏差,宁远都不会是现在这个宁远。

  但凡小时候没带着那俩鸡腿,眼巴巴的去求阿良教剑术?

  要是当初没离开过剑气长城?

  或者是,在登上倒悬山的第一天,没有去往那座捉放渡?

  看嘛,这样一想,其实人生是旷野。

  选择有很多很多,一条线,只要中途做了别的选择,自然就会出现偏差。

  十四之前,境界太低,处处遭人算计,可以说是没得选,只能如此。

  可十四之后呢?

  我宁远,当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其实是有的。

  内心那个声音告诉过他,吃了阮秀,就能活,不单单能活,境界也还在,甚至更高。

  青冥天下那个道祖,一名十五境巅峰的大修士,亲自下界给他递来橄榄枝。

  蛮荒那个文海周密,同样给了他活路。

  但这个日狗的少年,一样都没选。

  一个人的生长环境,与之接触过的人和事,早就潜移默化的为他塑了形,该怎样,就是怎样。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外如是。

  想到这,年轻人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信命了。

  想着要不要以后,在那浩然天下,碰上了道观寺庙,也买上几炷香,拜上一拜。

  灵不灵谁知道,但起码也能给自己来点念想。

  人总要有念想,总要有盼头。

  不然活着就没啥滋味,跟云姑的酒水一样,寡淡寡淡的,路边的狗都不屑一顾。

  但其实早年那个阿良,在剑气长城之时,就总带着他去云姑的酒肆喝酒。

  也没赊账一说,因为一大一小,一个不进门,一个不走正门。

  一个望风,一个偷酒。

  小破孩从没失手过,那时候的他,还一度沾沾自喜。

  只是后来想了想,元婴境的云姑,又怎么会发现不了他这个小破孩。

  少年蹲在地上,想着许多有的没的,齐静春也没有打扰他。

  先生竟是陪着他,一同蹲下,不去管自己的长衫沾了灰尘。

  宁远晃了晃脑袋,抬起头来,说起了正事。

  “齐先生,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我万般谋划,与老大剑仙联手,又跟周密一番对赌,劈开了蛮荒天下,对剑气长城自然是好事,但是对于浩然那边来说……”

  先生伸手打断道:“为什么会觉着不好?”

  “你的一切出剑,都在蛮荒天下,都是为了剑气长城,为了你的家乡而已,

  如果这都不算好,这天底下的道理,又能有几个站得住脚的?”

  齐先生忽然笑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你身上,难道还不贴切吗?”

  他叹了口气,道:“再者说了,关于你们这群剑修,本就是无罪,却为浩然守了万年的南大门,还不够久?”

  “一万年都不够久,难道还要再来一万年?”

  先生有些不像先生,读书人难得的露出一丝冷笑,“浩然人心向下,但在你们剑气长城,老实说,虽然人心也没有高多少,但是处处是侠气。”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这些剑修,生来就要为我们这些读书人看门?”

  “凭什么浩然歌舞升平,这边却是大战连天?”

  宁远咂了咂嘴,饶是他,都没见过这样的齐先生。

  当然,他跟先生,也没相处过多久。

  不过想想也理解,齐先生这个读书人,本就对人间失望透顶,要不然就不会选择独自扛下三千年的天道反扑了。

  事实上,齐静春这个读书人,当年刚刚担任小镇圣人之际,尚且还是飞升境。

  看管骊珠洞天,可不是什么美差,但他不过几十年过去,修为却不降反升,破境合道。

  合道什么?

  天时地利,还是人和?

  旁人不知晓,但宁远是心知肚明的。

  什么三种合道,齐先生直接以自身三教学问,跻身十四境,天时地利人和皆有。

  前无古人,大抵也是后无来者。

  又因三个本命字的存在,齐静春破境之后,就直接跨入天人境巅峰的水准。

  最多就是因为修道年龄受限,道力比不上远古十四境罢了。

  世间天人境修士,无非就是分为两种,一拨远古大修士,比如老大剑仙,比如老瞎子,再比如白玉京的大掌教,等等。

  另一拨,就是齐先生这样的。

  都处于这一境界,齐先生多半是比不过远古十四的,但对上白玉京的道老二,战力层面,不分伯仲。

  并非是刻意贬低余斗这个真无敌,因为本就如此。

  但是先生要真跟余斗捉对厮杀,两人倾力出手,不留退路的话,前者一定会输。

  这里面所涉及的,就两个字,道力。

  道老二八千载道力,虽然增长不了什么杀力,但是体内心相天地,已经开辟到了一种极高的境界。

  法力如渊似海,近乎于源源不绝。

  齐静春这样一个后辈,修道不过百年,杀力不低,但就是在道力层面上吃了不少亏。

  打个很浅显的比喻,像是两个打架斗殴的凡人,同样的体格,一个家中米缸见底,一个身负万顷良田……

  怎么比?

  宁远当初能跟道老二问剑,一个是杀力足够高,一个是足够难缠,跟滚刀肉一样,挨余斗几剑,也轻易不会死。

  但真要打到最后,宁远一定会死,没有例外。

  除非他能一剑把余斗砍的跌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