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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校尉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在陆卓和丁旺西之间来回扫视。

  他是个粗人,但他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逻辑:一个能随手掏出妖法火器的狠人,真要是贪了三十万两,还会蠢到让你搜身?那银子能藏到哪去?塞进**里吗?

  “老东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高校尉勃然大怒,反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丁旺西脸上,“死到临头还敢诬告朝廷命官!来人,给老子堵上他的嘴!银子一定是被他藏在别的地方了!”

  府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丁旺西的辩解被一块破布堵了回去。

  院子里,那些原本还指望丁旺西翻盘的丁家族人,此刻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家主!银子到底在哪儿啊!”

  “是不是还有别的密室?你说出来,我们还能有条活路啊!”

  “丁旺西!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要害死我们全族吗!”

  讨伐与咒骂声浪潮般将丁旺西淹没。

  他瘫在地上,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茫然与无尽的委屈。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那堆积如山的金银,怎么就凭空蒸发了?

  丁家的闹剧,至此落幕。

  一个盘踞川洲城百年的大族,脆弱得如同一张被浸湿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陆卓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走到高校尉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不容置疑。

  “高大哥,这里交给你了。回去告诉孟大人,现在城里最要紧的不是银子,是粮食!让他派双倍的人手,死看死守那几个粮仓!”

  高校尉重重地点了点头。

  “另外,给我备两匹快马,我有急用。”

  “好!”

  片刻之后,陆卓牵着两匹高头大马,急匆匆地离开了丁家大宅。

  他那蹩脚的牵马姿势显得有些滑稽,但没人敢笑。

  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把马牵回自家那破落小院时,赵文涛、沈小烟和牛娃正焦急地守在门口,如同盼着丈夫归家的妻儿。

  “陆大哥!”

  三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牛娃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大哥,今晚……有酱牛肉吃了?”

  陆卓差点一个趔趄,没好气地白了这小子一眼:“吃你个头!这是咱们的命!”

  他扭头对赵文涛示意,“老赵,牵进去,拴好了。”

  回到堂屋,那股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闭着眼,粗重地喘息着。

  赵文涛三人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许久,陆卓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血丝密如蛛网。

  “老赵,情况很不好。”

  他看向三人,“这川州城,守不住。城破是早晚的事。只能尽最大可能拖延时间。”

  “什么?!”赵文涛大惊失色,“陆大哥,这……这城墙如此高大,怎么会守不住?朝廷的援军……”

  “援军?”陆卓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别指望了。我告诉你这城为什么守不住。”

  他伸出一根手指,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寒光。

  “第一,粮食不够。就算我抄了丁家的粮,也只够城里几千兵马吃个十天半月。十几万大军围城,耗也能把我们耗死。”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军械不足。刚才你也看到了,守城的家伙什就那么点,用一点少一点,拿什么跟人家的蚁附攻城拼消耗?”

  第三根手指。

  “第三,主将怕死。那个姓孟的刺史,就是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除了会发抖屁用没有。”

  最后,他收回手,一字一顿地总结。

  “粮草、军械、士气、将领,一样都占不到优。你告诉我,这城,拿什么守?”

  赵文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沈小烟和牛娃更是吓得小脸发白,紧紧地靠在一起,眼中满是恐惧。

  看着三人的反应,陆卓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果决。

  “所以,破城之日,就是我们突围之时!”

  他站起身,“从明天起,你们三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会骑马!必须学会!这是我们逃命的本事!另外,”

  他转向赵文涛,“你去找那个钱万千,用银子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附近,都给我租下一处不起眼的院子,要那种后门通着小巷,方便跑路的。以备不时之需。”

  布置完任务,陆卓放缓了语气,拍了拍赵文涛的肩膀。

  “都打起精神来!天还没塌!只要我们准备得当,未必没有生路!”

  牛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递给陆卓:“大哥,那……那我们突围出去,要去哪儿啊?”

  陆卓接过面碗,大口吃了起来。

  “以后,不能再随便进城了。我们要找个地方,建我们自己的地盘!”

  ……

  次日下午。

  呜咽的号角声撕裂了川州城上空短暂的宁静。

  叛军的攻城,开始了。

  如同黑色的潮水,叛军从西、南两个方向涌来,准备得异常充分。

  第一波攻击,不是人,而是箭。

  “举盾!”

  城楼上,守城校尉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霎时间,数千面盾牌在城头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幕。

  下一秒,遮天蔽日的箭雨便呼啸而至,噼里啪啦地砸在盾牌上,发出如同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密集爆响,令人心胆俱裂。

  箭雨过后,地平线上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叛军扛着简陋却有效的云梯,疯了一般地朝着城墙冲来。

  那场面,仿佛无数蚂蚁,要啃食一头濒死的大象。

  然而,他们低估了这头大象临死前的挣扎。

  得益于陆卓弄来的粮食,守城的府兵们总算吃了几天饱饭,肚子里有了油水,力气和士气都远非昨日可比。

  再加上初战,守城器械尚算充足,滚石、擂木、金汁不要钱似的往下招呼。

  一架架云梯被推倒,一个个爬上来的叛军被长枪捅下城墙,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西门和南门,作为主攻方向,瞬间化作了血肉磨盘。战况激烈到了极点。

  城楼之上,孟怀安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甲胄,在冯四等人的护卫下,脸色煞白地督战。

  陆卓就站在他身旁,没有穿戴任何甲胄,依旧是一身胖袄,他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城下那片人间地狱,心情却复杂到了极点。

  前世在东京,他也经历过百人级别的街头火并。

  但那与眼前的景象相比,简直就像是孩童的打闹。

  那不是械斗。

  那是一台巨大、冰冷、无情的绞肉机。

  成千上万的人,被投入其中,被碾碎,被撕裂。

  生命在这里,廉价得不如一根草芥。

  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汗臭和焦糊味,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这,才是真正的冷兵器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