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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万千连连哈腰:“陆哥谬赞,谬赞了!宅子就在前面,您几位这边请!”

  马车在一条清幽的巷子里停下。

  眼前是一座朱漆大门,门前两尊石狮子虽有些风化,却依旧威严。

  推开门,是一个宽敞的前院,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长着几丛青苔,平添了几分古朴。

  绕过影壁,便是一个阔朗得不像话的正院,东西厢房齐备,正中是五间高大的正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气息,却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陆卓深吸一口气,这是一种安定的味道。

  他环顾四周,眼中闪过满足。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他低声感慨。

  牛娃和赵文涛也是满眼惊奇,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宅子。

  “陆哥,您看还满意吧?”钱万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卓的神色,见他似乎颇为喜欢,心头稍定。

  “不错。”陆卓点了点头,“租金怎么算?”

  “便宜!绝对便宜!”钱万千连忙竖起两根手指,又飞快地收回去一根,谄媚地笑道,“一年,只要十八两银子!”

  十八两?

  陆卓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赵文涛和牛娃也愣住了。

  他们不懂行情,但也知道,这么大一座三进的宅院,地段又不差,一年只收十八两,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钱啊,”陆卓缓缓转过身:“你是不是觉得,我这顿打,没把你打明白?”

  那股子森然的杀气扑面而来,钱万千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陆哥!我哪敢啊!真……真的是这个价!”

  “说,到底有什么猫腻。”陆卓的声音不大:“我的耐心,不太好。”

  钱万千结结巴巴地解释:“没……真没什么猫腻!就是……就是这隔壁的院子,几个月前,出过点事……”

  “死人了?”陆卓眉头一挑。

  死人算什么事?他杀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嗯……”钱万千缩了缩脖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死了几个?”

  “满……满门……”

  话音刚落,陆卓的眼神陡然一厉。

  “牛娃!”

  “哎!在呢,哥!”牛娃早就摩拳擦掌,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钱万千的衣领,将他提溜了起来。

  “陆哥!陆哥饶命啊!”钱万千吓得魂飞魄散,“我不是故意瞒您的!这事儿它不影响住人啊!”

  陆卓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揍他。”

  “好嘞!”

  牛娃狞笑一声,又是一顿止痒。

  ……

  一炷香后,钱万千顶着一个左右对称的猪头,哆哆嗦嗦地将盖好手印的契书和收到的十八两银子揣进怀里。

  他现在看陆卓的眼神,已经不是畏惧,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陆卓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对他而言,凶宅唯一的坏处就是晦气,但和便宜、宽敞、安稳比起来,这点晦气屁都不算。

  他将契书递给赵文涛收好,然后一**坐在石阶上,对着几乎要瘫倒在地的钱万千勾了勾手指。

  “过来,别急着走。跟我聊聊这川州城。”

  钱万千哪敢说半个不字,连滚带爬地凑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夕阳的余晖将院子染成一片金黄。

  钱万千鼻青脸肿地告辞离去,陆卓则坐在原地,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这川州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此城十年间,竟抵御过数次流寇甚至叛军的攻打,固若金汤。

  城内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城区。

  东城多是高门大户,非富即贵;西城则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区域,多是小康之家和中户;南城龙蛇混杂,是贫民和三教九流的聚集地,也是各大帮派扎根之处;而北城,则是刺史府等官署衙门的所在地,戒备森严。

  城中最顶尖的势力,并非那些盘踞在南城的帮派,而是四家豪绅——张、丁、冯、葵。

  这四家盘踞川州数代,底蕴深厚,富甲一方,城中七成以上的产业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四家之间,既有联姻合作,亦有暗中倾轧,关系错综复杂,堪比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川州。

  而这张网的中心,那只最庞大的蜘蛛,便是四家之首的张家。

  张家之所以能压过另外三家,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把持着刺史府。

  据钱万千所说,张家的开族先辈张英,最初不过是刺史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微末小吏。

  此人看似谦逊温和,实则心计深沉如海。

  他花了整整十多年的时间,用尽各种手段,将所有在任上出现纰漏、犯了错误的同僚一个个拉下马,再不着痕迹地让自己张家的子弟族人顶替上去。

  时至今日,整个川州刺史府,从上到下,几乎快成了他张家的一言堂。

  刺史的政令,若无张家点头,便寸步难行。

  张家对上,极尽谦卑恭顺;对外,则心狠手辣,疯狂牟利,俨然是这川州的地下皇帝。

  陆卓的指节轻轻敲击着膝盖,眼中精光闪烁。

  这张家,有点意思。

  ……

  夜色如墨,北城,刺史府。

  一间公事房内,灯火幽微,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如同鬼魅。

  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正端坐在宽大的桌案之后。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身影躬身而入,正是白日里收了陆卓夜明珠的城门校尉,沈舟。

  “放进来了?”少年头也不抬。

  沈舟恭敬地垂首:“回少主,放进来了。他们一行四人,加上许家的四人,一共八个。”

  “八个?”少年终于抬起眼皮,“我只要那一个。去,把他的底细再给我摸得干干净净。至于你那师弟一家,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沈舟的身子猛地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少主!求少主开恩!我师弟他……他们一家老小都是本分的生意人,绝不敢……”

  少年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轻轻一挥手。

  一个字也未说,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沈舟将剩下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他重重地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房间。

  少年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桌案一角。

  那里,正静静地躺着一颗浑圆硕大的夜明珠,幽幽的光华,似乎比烛火还要明亮。

  他伸出两根手指,将珍珠拈了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这么好的珠子……”他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上一次见到,还是徐家送来的那颗吧。”

  另一边,沈舟快步退出院子,直到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间透着昏黄光亮的公事房,心中一阵发毛。

  这张家少主,真是个有毛病的怪物。

  好端端的屋子,非要弄得跟个坟地一样,阴森森的,让人待久了都觉得要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