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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透,一阵刺骨的寒风就跟刀子似的,钻了进来。

  仅一夜间,天地就换了颜色。

  陆卓一个激灵,从假寐中被冻醒。

  放眼望去,营地里的百姓全都三五卷缩一团,瑟瑟发抖,脸色发白,一时间毫无生气。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唯一的胖袄,依旧觉得寒意像是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缝里。

  脑子里瞬间闪过赵文涛那张苦瓜脸,和他絮絮叨叨的念叨。

  “公子有所不知,咱们大姚的冬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每年开春化冻,路边沟里都能扒拉出不少硬邦邦的尸首,都是夜里活活冻死的……”

  零下二十多度?

  操。

  陆卓暗骂一句,前世在东京,冬天最冷也不过如此,但那时候有暖气有热酒,跟这鬼地方完全是两码事。

  必须尽快进山,在秃头岭那个窑洞里安顿下来,不然别说干大事,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个问题。

  他又想到了系统商城里孤零零挂着的木材,之前还觉得没有用,根本没有购买过,现在后面还跟着个鲜红的每日限购一份的标签。

  **的系统,抠搜到家了。

  陆卓正烦躁地胡思乱想,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的响动。

  不是风声,也不是林子里野兽的动静,而是一种……更庞大、更嘈杂的嗡鸣,从远处官道的方向隐隐传来。

  他皱起眉,翻身坐起,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晨曦的微光下,远处的天地交接线像是泼翻了的墨,乌泱泱一片,蠕动着,看不真切。

  “牛娃。”陆卓低喝一声。

  “公子,俺在。”牛娃立刻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嘴上还有一圈米粥干了的糊糊印。

  “过来,扛我起来。”

  “得嘞!”

  牛娃几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伸,轻松地将陆卓架在了自己宽厚的肩膀上。

  视野瞬间拔高,看的也更清晰。

  看清的一瞬间,陆卓瞳孔猛地一缩。

  那哪里是什么泼翻的墨,那他**是人!

  密密麻麻,全是人头!衣衫褴褛,形同鬼魅,一个个佝偻着背,汇成一股灰败的洪流,正顺着官道,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山脚下涌来!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他们昨晚栖身的那片难民营地炸开了锅,几道人影屁滚尿流地从官道方向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跑啊!快跑啊!”

  “叛军……叛军在后面抓壮丁!”

  相熟的亲友立刻围了上去,惊恐的询问声和哭喊声乱成一团。

  陆卓听力过人,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那些夹杂着哭腔的碎片信息也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

  “……天杀的李闯,见着男人就抓,管你老的小的!”

  “不去的……不去的当场就砍了头!俺亲眼看着邻村的二柱子……”

  “他们还抢粮,烧屋子!这是不给活路啊!”

  “官道上待不住了,都往山里跑,进山里兴许还有条活路!”

  原来如此。

  陆卓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起昨夜向齐连江问起的那个问题——既然官道不太平,为何这些灾民不一开始就进山谋生?

  齐连江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满是无奈与苦涩。

  他说,庄稼汉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哪懂什么打猎的门道。山里野兽横行,更有占山为王的土匪,进去就是九死一生。更何况,一张能打猎的弓弩,黑市里都得几两银子,那可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攒不下的家当。

  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拖家带口,一头扎进那片未知的深山?

  现在,那**的叛军,就是那把架在所有人脖子上的刀。

  不进山,就得死。

  “操!”陆卓低骂一声,从牛娃肩上跳了下来,动作快得像一头猎豹。

  “都**别愣着了!收拾东西,现在就走!去秃头岭!”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瞬间让慌乱的赵文涛和牛娃找到了主心骨。

  沈小烟更是二话不说,手脚麻利地将那几块杂粮饼和水囊打包。

  几人根本没什么行李,所谓的收拾,不过是把几件破烂家伙事儿捆在一起。

  牛娃将那行李一甩,抗在肩膀上。

  “走!”

  陆卓一马当先,领着三人朝着舆图上秃头岭的方向狂奔而去。

  整个山脚下的难民营彻底乱了。

  公岭县逃出来的这批百姓,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瞬间分化成了两拨。

  一部分人如梦初醒,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收拾起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跟着人流,漫无目的地朝着深山里逃窜。

  而另一部分……竟还在慢悠悠地生着火,或是为了一口吃的跟人争吵。

  他们根本不知道流民的严重性,那群已经被世道逼疯的流民,是和叛军一样的可怕存在。

  陆卓回头瞥了一眼,嘴角勾起冰冷的讥诮。

  蠢货。

  一刻钟后,四人已经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一处小山坡。

  这里地势稍高,正好能将身后的景象尽收眼底。

  而他们刚刚离开的那片营地,已经彻底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那股由北方流民组成的洪流,已经彻底淹没了那里。

  饥饿,将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撕扯得淋漓尽致。

  陆卓亲眼看到,那匹神骏的高头大马,被十几个状若疯癫的男人合力砍倒。鲜血喷涌而出,有人直接用破碗去接,咕咚咕咚地灌进喉咙。

  更多的人等不及生火,直接扑了上去,用手、用牙,疯狂撕咬着温热的生肉,满嘴血污,形同恶鬼。

  一个女人被几个男人按在地上,绝望的哭喊被一只肮脏的大手粗暴地捂住,裙摆被撕成了碎片。

  打斗声,哭喊声,咒骂声,还有那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声,混杂在一起,弥漫在整片山野之间。

  陆卓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只是眼神愈发沉郁,如同淬了冰。

  这**的世道。

  “呕……”

  身旁的赵文涛再也忍不住,扶着一棵小树,脸色煞白地干呕起来。

  他读过史书,知道易子而食四个字,却从未想过,这般恐怖的场景会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

  沈小烟早已将脸死死埋在陆卓背后,瘦弱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