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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卓半眯着眼,几乎要睡去。

  突然,蛮横的力道从侧面猛地推来,一个沙哑的呵斥声在他耳边炸响。

  “滚开!别他**挡着老子的车!”

  陆卓的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眸子,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那是一头被惊扰的野兽,在发动致命一击前,所特有的眼神。

  一个满脸黑灰,身材却比周围难民壮实几分的汉子,正对他怒目而视。

  **,虎落平阳被犬欺!

  陆卓心中的杀意一闪而逝,但随即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现在,他不是那个在东京街头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悍匪,他只是一个难民。

  于是,他眼中的狠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癫狂的、被饥饿逼到极限的疯态。

  “饿……我饿……”

  他没有起身,反而像一头饿疯了的野狗,四肢并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猛地朝那汉子扑了过去,双手胡乱地抓挠着,嘴巴张得老大,仿佛要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那汉子本想再踹一脚,却被陆卓这副不要命的疯癫模样吓得魂飞魄散。

  在这鬼地方,饿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疯子!你他**是个疯子!”

  汉子吓得连连后退,一脚绊在石头上,**着地摔了个结实。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那辆赖以为生的独一辆破车都顾不上了,惊恐地尖叫着,一溜烟跑进了混乱的人群里,再也不敢回头。

  陆卓没有追,只是趴在地上,维持着那副疯癫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人群正朝着一个方向涌动,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

  他心里一动,也跟着人群,一瘸一拐地凑了过去。

  人群的中央,被空出了一小片场地。

  一个身穿锦缎员外袍,面色阴鸷的中年男人,正被三四个护卫簇拥着,像逛集市的屠夫挑选牲口一样,挨个打量着那些被家人推到前面的女人。

  那男人正是李茂!

  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赤裸裸的**邪和估价。

  他伸出肥腻的手,捏住一个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啧,太瘦了,骨头硌人。下一个!”

  被推开的少女面无表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她的父亲在一旁点头哈腰,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让陆卓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只是冷静地计算着距离、角度,以及风速。

  李茂乐呵呵地背着手,像皇帝选妃一样,慢悠悠地走着。

  他的护卫虽然警惕,但注意力全都在防止难民暴动上,根本没想过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李家家主不利。

  机会!

  当李茂走到第二排,伸手去拨开一个挡路的半大孩子时,他的整个胸膛,有那么一瞬间,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了陆卓的视线之内。

  就是现在!

  陆卓佝偻的身体里,那颗属于悍匪的心脏,冷静地搏动了一下。

  他裹在胖袄里的右手,无声无息地抬起,M36左轮**的枪口,从宽大的袖口中探出了寸许。

  没有瞄准,全凭前世千锤百炼的直觉。

  砰!

  一声沉闷的、被无数嘈杂人声和呼啸寒风完美掩盖的轻响。

  枪声,如同一颗投入浑浊泥潭的小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周围的人依旧在推搡,在叫卖,在哭嚎。

  唯一的变化,是李茂脸上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被冰霜冻住一般,僵在了他油腻的脸上。

  上一秒,他还在享受着主宰别人生死的**;下一秒,他只是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朵妖异的血花,正从锦缎下缓缓绽开,迅速扩大。

  “呃……”

  李茂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咯声,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一秒。

  两秒。

  死寂。

  “老爷!!”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人群炸了。

  “死人啦——!”

  “杀人啦——!”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所有的难民都疯了一样四散奔逃,生怕被牵连进去。

  刚刚还拥挤不堪的空地,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护卫头子李恩目眦欲裂,他一把抱住不断咳血的李茂,对着另外几人声嘶力竭地咆哮:“快!送老爷回城!快!!”

  几个护卫手忙脚乱地抬起李茂,疯也似地冲向城门方向。

  “你!还有你!”李恩指着剩下的两个护卫,双眼赤红,“给我搜!把凶手给我挖出来!”

  那两个护卫哭丧着脸,看着眼前成百上千四散奔逃、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怎么查?连对方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查个屁!

  李恩却不管这些,硬着头皮,胡乱地抓着身边跑过的难民,试图找出那个不存在的凶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陆卓,早已趁着第一波混乱,消失在了难民潮的深处。

  他没有跑,只是低着头,佝偻着背,脚步踉跄地随着人流移动,一点点地,远离了那片是非之地。

  一条通往山脚的小道上。

  陆卓的身影显得格外凄惨。

  他颤颤巍巍地走着,时不时会腿一软,扑倒在地,然后抓起一把枯黄的野草,疯狂地往嘴里塞,仿佛饿到了极致。

  演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他一边嚼着满嘴的草根,一边在心里冷冷地盘算着。

  那一枪,正中心脏。

  在这个连金疮药都算神药的时代,李茂,必死无疑。

  至于什么为民除害?他嗤之以鼻。他只是为了那活下去的资本,顺手,清理了一件**而已。

  ……

  丰安县,李府。

  此刻,已是乱成了一锅沸粥。

  下人们惊惶地奔走,哭喊声、咒骂声、器物破碎声混杂在一起,往日里的威严府邸,如今只剩下末日般的恐慌。

  内院的卧房里,血腥味浓得呛人。

  李茂躺在华贵的丝绸大床上,嘴里大口大口地涌出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呼噜呼噜的破风箱声。

  两位丰安县最有名的郎中,此刻正满头大汗,束手无策。

  “这……这是何种伤口?”一个老郎中看着李茂胸前那个小小的、边缘焦黑的血洞,双手都在颤抖,“老夫行医四十年,从未见过……这洞口如此齐整,竟像是被烧红的铁钎凭空烫出来的!”

  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清洗伤口,敷上最好的外伤药,再用厚厚的绷带死死缠住。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只是徒劳。

  李茂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没一会儿,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呼吸也变得微弱。

  “壮儿……强儿……”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跪在床边的两个儿子的手。

  李壮和李强,两个长相凶悍的青年,此刻哭得涕泪横流。

  “爹!爹!您撑住啊!”

  李茂的喉咙里发出最后的嗬嗬声,眼中迸发出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报……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