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股潜藏于鱼羹滚烫鲜香下的微弱甜腻药力,被体内流转的灵力无声炼化时。

  云逍已信步走至南风城一条相对僻静的背街。

  青石板缝隙里生着湿滑的苔藓,两侧高墙夹峙,将午后的天光也滤得幽暗。

  身后,那三条如同鬣狗般粘腻的视线,依旧死死缀着,混杂着市井的喧嚣,不疾不徐地逼近。

  小七慢悠悠跟在云逍腿边,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

  仿佛对这拙劣的尾随提不起半分兴致。

  只偶尔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微、带着浓浓嫌弃的咕噜。

  云逍步履依旧从容,青衫在幽巷的微风中拂动,不沾半点尘埃。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墙角石缝里顽强探出的一丛紫色小花,花瓣上还凝着未干的雨珠。

  就在这时——

  轰隆隆!

  脚下坚实的大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沉闷的震颤。

  如同地底深处有巨兽翻了个身。

  幽巷两侧的高墙簌簌抖动,簌簌落下细碎的尘土。

  远处主街方向,隐约传来几声短促的惊呼和器物倾倒的脆响。

  小七的脚步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珠朝皇城方向极其短暂地瞥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仿佛只是被地上的石子硌了下蹄子。

  云逍的脚步却未曾停顿半分。

  那震动,那惊呼,于他,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他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依旧负手前行,身影即将融入前方巷口那片稍亮的光晕里。

  身后幽暗处,三条粗壮的身影已悄然加快了脚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潜行逼近。

  ……

  千里之外,大奉皇城。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巍峨宫阙之上,沉甸甸的,仿佛凝固的铅块。

  往日金碧辉煌、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宫城,此刻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唯有地底深处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沉闷轰鸣。

  如同巨兽濒死的喘息,透过厚厚的宫墙基石,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凤鸣殿外,宽阔的汉白玉广场上。

  “快!快!节点三的符力在急剧衰减!注入灵玉!快啊!”

  长孙太傅须发皆张,深蓝色的天宫院法袍已被汗水浸透,嘶哑的吼声在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数十名天宫院修士面色惨白如纸,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围绕着广场中心那座巨大而古老的祭坛疯狂奔忙。

  他们双手结印,灵力不要命地倾泻而出,化作一道道或青或白的流光,源源不断地注入祭坛周围几处光芒明灭不定、符文急速流转的关键节点。

  汗水顺着他们紧绷的下颌滴落在冰冷的玉石上,瞬间蒸腾起白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神魂发颤的阴冷魔息——那是封印破损处泄露出的、来自地底深渊的污秽。

  每一次地底传来的猛烈冲击,都让整座祭坛连同其下的大地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铭刻在祭坛表面、流淌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符文,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太傅!西侧‘坤’位镇魔链!链体出现裂痕!魔气正在侵蚀!”

  一名修士目眦欲裂,指着祭坛西侧一根粗如儿臂、此刻却剧烈抖动、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细密裂纹的漆黑锁链嘶声喊道。

  那锁链上原本流转的暗金色符文正被一股粘稠如墨汁的黑气疯狂侵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顶住!”长孙太傅目眦欲裂,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着狂暴的灵力喷向手中一枚光芒黯淡的龟甲阵盘。

  阵盘嗡鸣一声,爆发出刺目的黄光,暂时稳住了西侧摇摇欲坠的节点。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如同破帛,猛地从地底深处炸开。

  比之前任何一次冲击都要清晰,都要近!

  仿佛就在众人脚下!

  紧接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漆黑魔气,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硫磺腐臭味。

  竟硬生生从祭坛边缘一处看似稳固的石板缝隙里喷涌而出。

  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瞬间冲散了数名修士仓促布下的灵力屏障,直冲铅灰色的天穹。

  轰!

  那粘稠污秽的魔气撞入低垂的厚重云层,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晕染开大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下一刻,令所有宫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了。

  铅灰色的天穹,被那冲天的魔气彻底浸染,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丝细密,却并非透明,而是……诡异的、浓墨般的漆黑。

  黑雨!

  这带着地底深渊污秽魔息的雨丝,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落在金黄的琉璃瓦上,落在朱红的宫墙上,落在汉白玉的栏杆上,落在惊恐奔逃的宫人身上……

  “啊——!”

  一名提着食盒匆匆跑过回廊的小宫女,被几滴黑雨落在**的手背上。

  那雨水竟如同强酸,瞬间蚀穿了她的皮肉,冒出缕缕刺鼻的白烟。

  剧烈的灼痛让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食盒脱手飞出,精致的点心滚落一地,沾染上同样漆黑的雨水,迅速变得焦黑腐烂。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一个躲避不及的老太监捂着脸在雨地里翻滚,指缝间渗出黑红的血水。

  更多的宫人惊恐地尖叫着,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空旷的广场和回廊间奔逃躲避。

  华丽的宫装被黑雨蚀出破洞,精心梳理的发髻被腐蚀得如同枯草。

  那带着魔性的腐蚀之力,不仅灼烧着肉体,更如同冰冷的毒针,丝丝缕缕地刺入神魂,带来难以忍受的阴寒和恐惧。

  整个皇城,顷刻间笼罩在一片凄厉的哭喊与绝望的哀嚎之中,如同末日降临。

  凤鸣殿那高耸的飞檐下。

  南宫倾凰一身明黄凤袍,独自立在殿门前的玉阶之上。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几缕墨色,飘落在她华美的袍角上,蚀出几点微不可察的焦痕。

  她绝美的脸庞此刻绷得死紧,如同覆着一层寒冰。

  凤眸死死盯着广场上那一片混乱凄惨的景象,盯着祭坛旁天宫院修士们绝望的挣扎,盯着那不断从地缝中喷涌而出的、象征着大恐怖根源的漆黑魔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让她窒息。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阴冷刺骨的魔息,正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试图钻进她的护体灵光,侵蚀她的帝王龙气。

  每一次地底传来的猛烈冲击,都仿佛直接撞在她的神魂之上,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心悸。

  这压力……如此清晰,如此恐怖!

  远非以往那些“小小震荡”可比!

  没有了他无形中镇压着地脉核心……这被束缚了无数岁月的魔物,竟能爆发出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般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上官炎不知何时已快步走到她身后半步之处,躬身垂首,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忧虑与关切,如同最忠诚的臣子。

  他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广场上的人间炼狱,又迅速收回,落在女帝紧绷的侧脸上,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陛下,”上官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沉痛的、推心置腹的语气。

  “此等天降异象,黑雨蚀城,亘古罕见啊!此乃……此乃王朝气数有损,地脉不稳之兆啊!”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字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帝的反应。

  “气数有损?”南宫倾凰猛地转过头,凤眸如寒电般射向上官炎,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

  一股磅礴的帝王威压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身侧龙椅那由万年寒玉精心雕琢的扶手,在她无意识的一攥之下,“咔嚓”一声,竟生生碎裂开来。

  晶莹的玉屑簌簌落下,如同她此刻动摇不稳的心防。

  上官炎被那威压和目光逼得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语气却更加恳切,如同在陈述一个痛心疾首的事实:

  “陛下明鉴!镇魔链乃王朝重器,承国运而生!若非国运根基动摇,气数有亏,焉能如此不堪重负?微臣斗胆揣测……”

  他再次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女帝紧绷的心弦上。

  “此等异变,或与……前些时日,镇国柱石骤然离京,致国运气脉骤然失衡有关?此乃……天意示警啊陛下!”

  “镇国柱石?”

  南宫倾凰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头。

  她死死盯着上官炎,胸膛剧烈起伏着,凤袍上的金线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动。

  广场上宫人的惨叫、祭坛处修士绝望的嘶吼、地底沉闷如雷的撞击、还有这漫天飘落的诡异黑雨……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连同上官炎这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字字诛心的“谏言”,都化作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坚固的帝王心防之上。

  难道……真的是因为……

  不!

  她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惊涛骇浪。

  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不容置疑的强硬。

  尽管那强硬之下,已掩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色厉内荏和……动摇。

  “一派胡言!”

  她的声音因强行压抑而微微发颤,带着被冒犯的怒火。

  “天宫院失职!妖魔凶顽!与国运何干?!更与他人无关!再敢妄言祸乱人心,定斩不饶!”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剐过上官炎低垂的头颅。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就被一阵更加猛烈、仿佛要将整个皇城地基都掀翻过来的恐怖震荡打断!

  轰——!!!

  地底深处,传来九幽冥龙与噬魂天凤混合着狂喜与暴戾的、震彻灵魂的咆哮。

  祭坛上,数根粗大的镇魔链同时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即将崩断的尖锐悲鸣。

  符文瞬间黯淡到了极致!

  “顶不住了!封印要……”长孙太傅目眦欲裂的嘶吼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与绝望之中。

  南宫倾凰身形一晃,扶住旁边冰冷的盘龙柱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广场上瞬间爆发的更大混乱,看着那冲天而起的、更加浓郁的魔气黑柱,一股冰冷的寒意,终于彻底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碎裂的寒玉扶手碎屑,在她脚边闪烁着冰冷的光。

  就在这时,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最深沉的阴影里。

  那是一个身着深灰内侍服、面容隐藏在昏暗中的老太监,气息沉稳得如同深潭古井。

  正是女帝最隐秘的心腹,影卫首领——夜枭。

  他如同殿内一根沉默的梁柱,无声无息地融在那片阴影中,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