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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同志?莫非就是苏映雪?

  齐卫东对这个名字可不陌生,在院里听人念叨过不止一次。

  院里的一枝花,家境优渥,外加……臭豆腐?

  他心里起了几分好奇,推开门,想瞧瞧这位楼上的邻居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身姿绰约的女人正利落地停好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

  她气质温润娴雅,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柔和又不失立体感。

  尤其那双眼睛,深邃有神,眼角下还点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乌黑的长发被简单地束成一个马尾。

  最难得的是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这个年代实属罕见。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也难怪能被大家奉为院花。

  苏映雪先是冲王功庆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路过齐卫东门口时,她那双水灵的眸子弯成了月牙,朝他轻轻点头致意,随后便迈着轻盈的步子上楼去了。

  清晨的这次偶遇让齐卫东心情大好,连带着骑车去单位的脚下都格外有力。

  市农科院。

  他熟练地停好车,快步走向科室办公室,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问好或点头。

  保卫科里,身为队长的他有张独立的办公桌。

  齐卫东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刚想收拾一下,一张纸条就从几份排班表里滑了出来。

  他疑惑地捡起,展开一看:大食堂的钱大柱师傅,连续多日,将粮食藏于围巾内带回家中。

  这是碰上告密者了。

  齐卫东不禁失笑,自己也算体验了一把当领导的感觉。

  科室里人来人往,其他部门的人也常来串门,想找出塞纸条的人似乎不易。

  但……齐卫东把纸条凑到鼻尖,事情好像又没那么复杂。

  这告密者的手法有些粗糙,纸上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葱油味。

  八成也是食堂的人。

  而且这纸上的字迹,出人意料的工整,一手漂亮的硬笔楷书,一看就是练过的。

  只要去食堂转一圈,这个人基本一抓一个准。

  至于纸条上提到的钱师傅,齐卫东倒有些印象,他做的老式红烧肉堪称一绝。

  所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厨房里的人顺手拿点东西,是司空见惯的事。

  齐卫东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电影,里面的厨子不是在围巾里裹猪肉,就是明目张胆地把鸡鸭拎回家。

  这位钱师傅倒好,只拿些粮食。

  “齐队,喝水!”

  同事老邢热情地端着茶缸走了过来。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收好纸条,状似随意地问道:

  “老邢,大食堂的钱师傅,你熟吗?”

  “熟啊,钱师傅手艺好,人也老实本分,干活从不耍滑头,这都是公认的。”

  “听说他家负担重,最近又添了张嘴,是他乡下穷大哥家养不活的小儿子。”

  “他没同意过继,但还是把孩子接过来,说是先帮大哥养着。”

  “他就是这么个老好人,脸皮薄,不懂得拒绝。哦对了,听说他马上要升厨师长了。”

  老邢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堆。

  老好人,讨好型人格……

  齐卫东端起茶缸,呷了一口热茶。

  他对这个钱师傅的印象,还真不坏。

  和这样的人,他倒是愿意交个朋友。

  齐卫东指尖轻叩桌面,沉吟半晌后起身,对一旁的老邢说:

  “走,跟我去后厨转转。”

  “现在还没到饭点,去那儿干嘛?有人闹事?”

  老邢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就去看看。”

  齐卫东没提那封匿名信的事,只是把手揣进了兜里。

  后厨里热气蒸腾,一片锅碗瓢盆的交响。

  老邢朝角落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齐队,那就是钱大柱,钱师傅。”

  齐卫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背微微佝偻着,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

  那张被生活磋磨得沟壑纵横的脸,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钱师傅看着可不像中年人,快退了吧?”齐卫东随口问道。

  “哪儿能啊,他才四十刚出头,离退休还远着呢。”

  四十出头?

  这模样说六十都有人信。

  齐卫东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本不欲深究,可目光一凝,却见那钱大柱正鬼鬼祟祟地将一条黑围巾往自己的布包里塞。

  齐卫东示意老邢留在原地,自己悄然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围巾的蹊跷之处:是两条薄围巾缝合而成,中间是空的,从接缝的破损处能瞥见里面藏着的米粒。

  是最便宜的那种洋粬米,一斤一毛三。

  钱大柱猛然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看见是齐卫东,吓得脸色煞白,随即又化为一丝苦涩的惨笑。

  “齐队,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这是第七回了,我认罚。”

  不等齐卫东开口,他便自己全招了,透着一股老实人的窘迫。

  齐卫东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声音放得很轻:“下不为例。”

  钱大柱的眼睛瞬间亮了,满脸的劫后余生,连声应道:“诶,诶!我记下了!”

  他站了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气,忽然问:“齐队,您爱吃点什么?”

  “鱼。”

  齐卫东不假思索地答道,这确实是他的偏好。

  “好,我记住了!”

  钱大柱用力地点了点头。

  齐卫东话锋一转:“对了,这厨房里,是不是有谁的字写得特别好?”

  “您是说我师兄吧?他就好个写毛笔字,过年还常给街坊邻里写春联。”

  说着,钱大柱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那人正一直朝这边张望。

  “我师兄叫胡秋明。”钱大柱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他的字在院里文艺汇演上拿过奖,连李院长都夸他有水平。”

  齐卫东看过去,那胡秋明戴着半框眼镜,胸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与其说是厨子,不如说更像个教书先生。

  齐卫东踱步上前,还未发问,胡秋明便冷着脸,瓮声瓮气地开了口:“齐队,是我写的条子,那小报告是我递的。”

  “我就是不服,论手艺,论责任心,他哪样比得过我?凭什么大伙儿投票选他当厨师长?就凭他那副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