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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花园深处,琉璃亭内,午后阳光透过竹叶洒下细碎光斑。

  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得难解难分。

  老皇帝捏着黑子,眉头拧成个疙瘩,半天落不下去。

  对面,谢至影垂着眼,指尖白子转来转去,就是不吭声。

  “啧。”皇帝终于把子一撂,“又让你小子逼到死角了。”

  谢至影抬眼皮看了看棋局,随手把白子往个无关紧要的角落一放。

  “父皇英明,儿臣输了。”

  皇帝哼笑一声,把棋盘扒拉乱。

  “赢个屁!你当朕老眼昏花了?”

  他抓起茶壶给自己倒水,水声哗啦响,“第十三次了!回回最后一步就往废地里扔子!”

  谢至影继续收棋子,语气平淡:“是父皇布局精妙。”

  “精妙个鬼!”

  皇帝把茶杯墩在石桌上,“北疆叛乱你三天平定,江南漕运烂账你半月理清,跟朕下棋就突然变蠢了?”

  他盯着儿子低垂的侧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说实话,他对这儿子感情复杂。

  谢至影出生时,他正宠着容妃,可没多久容妃就身亡了。

  这孩子从小扔在冷宫边上,他几乎没正眼瞧过。

  太子之位原本盘算着给嫡出的老三,谁曾想老三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反倒是这个不起眼的儿子,几年前像柄出鞘的利剑,突然就锋芒毕露,把满朝文武都比下去了。

  “老四啊,”皇帝忽然叹口气,“你跟朕说话,能不能别跟奏折似的?一板一眼。”

  谢至影收棋子的手顿了顿:“儿臣谨遵圣训。”

  皇帝:“……”

  他憋屈地灌了口茶。

  亭子里只剩刮棋子的声音。

  皇帝看着儿子冷硬的侧脸,忽然想起暗卫报来的消息。

  这小子在宫外养了个瞎眼女人,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听说你最近常往宫外跑?”

  谢至影“嗯”了一声。

  “为个姑娘?”皇帝试探。

  “是。”

  “哪家的?”

  “普通人家。”

  皇帝磨牙:“长得如何?”

  谢至影嘴角极浅地勾了下:“最美的。”

  皇帝一愣,这什么说法?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至影又补了句:“她是世间顶好的人。”

  亭外风吹竹叶沙沙响。

  皇帝看着儿子说起那姑娘时瞬间柔化的眉眼,心里突然酸溜溜的。

  这混账跟自己下棋时装傻充愣,提起外人倒有说有笑!

  “你……”

  皇帝张张嘴,想问问那姑娘眼睛怎么回事,又觉得跌份儿。

  最后憋出一句:“下棋就好好下!再让子朕抽你板子!”

  谢至影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儿臣遵旨。”

  新一局开始,皇帝落子如飞,谢至影依旧不紧不慢。

  走到中盘,皇帝突然发现这小子倒是没让子了,可攻势凌厉得让他头皮发麻。

  “停停停!”皇帝捂着心口摆手,“朕头疼!”

  谢至影从容收手:“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看着棋局上自己被杀得七零八落的大龙,气笑了。

  这混账东西!

  不让子就往死里揍是吧?

  他盯着谢至影淡漠的眉眼,忽然觉得很累。

  这儿子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可偏偏又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滚吧。”

  皇帝挥挥手,转身去看池塘里的锦鲤,“看见你就心烦。”

  谢至影行礼退下,玄色衣角消失在竹林尽头。

  皇帝盯着水面自己晃动的倒影,喃喃道:“呵……比朕这个爹强。”

  回到御书房,皇帝烦躁地把朱笔一扔。

  “沈聿那小子怎么还没滚进来?”

  他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旁边伺候的老太监连忙躬身:“回陛下,沈大人已在殿外候着了,说是怕打扰陛下批阅奏章……”

  “让他滚进来!”皇帝没好气地打断。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就笑嘻嘻地窜了进来,也没正经行礼,凑到书案前就自来熟地拿起一块点心塞嘴里。

  “舅舅万福金安!今儿个气色真不错,瞧着又年轻了十岁!”

  皇帝瞪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懒得绕弯子。

  “少跟朕在这儿贫嘴!朕问你,老四在宫外头藏的那个姑娘,到底什么来路?你给我从实招来!”

  沈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里的点心差点噎住。

  他艰难地咽下去,后背开始嗖嗖冒凉气。

  “啊?什么姑娘?舅舅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表哥他……他清心寡欲得跟个和尚似的,怎么可能……”

  “还装!继续给朕装!”

  皇帝抓起手边的玉镇纸“砰”地敲在桌子上,吓得老太监一哆嗦。

  “朕的眼线看得真真儿的!那姑娘是不是眼睛不大方便?老四是不是天天往那儿跑?你真当朕老糊涂了?”

  沈聿腿肚子直转筋,冷汗都快把里衣浸湿了。

  他哭丧着脸,几乎要扑过去抱皇帝的大腿:“舅舅!亲舅舅!您就饶了我吧!我要是敢透露半个字,表哥回头真能把我剁碎了扔护城河里喂王八!”

  “您不知道,他现在护那姑娘跟护着自己眼珠子似的!”

  “上次礼部那个张侍郎,就是多嘴问了一句那宅子是谁家的,您猜怎么着?第二天就被表哥寻了个由头,打发去皇陵那边清点陪葬品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朕是他老子!是这天下之主!难道连自己儿子看上哪个女人都不能知道了?!”

  沈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说您了,舅舅,就连我!我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我都没见过那姑娘正脸长什么样儿!”

  “表哥把她藏得那叫一个严实,那宅子周围明哨暗哨好几层,全是高手,连只没阉过的公蚊子都甭想飞进去!”

  他贼头贼脑地压低声音。

  “就前儿个,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偷摸想打听两句,被表哥知道了,好家伙!直接罚我扫了整整三天马厩!我现在身上还一股味儿呢!”

  皇帝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那姑娘姓什么?这个总该知道吧?”

  这总不是什么绝密吧。

  沈聿眼神开始疯狂飘忽,东瞟西看就是不敢看皇帝。

  “可能……大概……也许姓姜?哎不对不对,好像是姓李?哎呦您看我这破记性!最近这脑子不太好使,兴许是姓王?……”

  “沈!聿!”

  皇帝抄起一本奏折就精准地砸到他脑袋上,气得声音都拔高了。

  “你个小兔崽子!别忘了你八岁那年尿床,还是朕帮你瞒下来没告诉你爹的!你现在跟朕来这套?!”

  沈聿抱头鼠窜,躲到柱子后面,哀嚎道:“舅舅!我的亲舅舅哎!真不能说啊!表哥上次拎着我耳朵警告我,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就把我扔北疆军营里喂狼!那边狼群可饿了!”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灵机一动,试图转移话题,“不过那姑娘医术好像特别厉害!真的!前儿还救了陈尚书家那只难产的西域进贡的狮子猫!一尸三命……啊不,是一猫三命呢!陈老头感激得差点认干女儿!”

  皇帝被他这东拉西扯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胸膛剧烈起伏:“朕问你那姑**来历!你跟朕扯什么猫?!啊?!”

  “我只会说猫啊舅舅!”

  沈聿快哭出来了,表情那叫一个委屈,“表哥防我跟防贼似的!关于那姑**事,我嘴巴比焊死的铁葫芦还严实!要不……您行行好,直接去问表哥本人?您是他亲爹,他总不能把您也发配去扫马厩吧?”

  皇帝直接把桌上的青玉茶盏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他要是肯说,朕还用得着在这儿审你?!滚!都给朕滚!看见你就来气!”

  沈聿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诶!好嘞舅舅!您消消气,我这就滚!麻溜地滚!”

  说完,脚底抹油,嗖的一声就窜出了御书房,跑得比受了惊的兔子还快。

  皇帝盯着他瞬间消失的背影,气得呼哧呼哧直喘,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反了!真是反了!”

  他喃喃自语,心里又憋闷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这混账儿子,藏个媳妇比藏传国玉玺还严实!朕倒要看看,你能藏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