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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她不再只盯着那些被贪墨的银两。

  她开始注意那些,看似正常的大宗的采买记录。

  尤其是,那些与蒋氏日常用度相关的条目。

  香料,衣料,药材。

  看着看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忽然,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她发现,蒋氏每个月,都会从一家名为“奇珍阁”的铺子里,采买一种价格极其昂贵的西域熏香。

  每个月,不多不少,正好是二两。

  而采买的日期,也极其固定,都是在月中的十五号。

  这本没什么。

  可坏就坏在,沈寒星在核对另一本府里器物损耗的账册时,无意中发现。

  蒋氏院子里那个用来焚香的鎏金瑞兽香炉,早在半年前,就因为下人失手,给打碎了。

  而自那以后,蒋氏便再也没有添置过新的香炉。

  一个连香炉都没有的人,每个月,却雷打不动地采买着最昂贵的熏香。

  她买来做什么?

  吃吗?

  一个荒谬而又惊悚的念头,在沈寒星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那堆积如山的陈年旧账里,开始疯狂地翻找了起来。

  她要找,所有和“奇珍阁”有关的票据。

  终于,在一本早已落满了灰尘的谢云庭还在世时的采买账册里,她找到了。

  那是一张早已泛黄的货单。

  货单上,用蝇头小楷,清清楚楚地写着:

  “奇珍阁,西域贡品‘合欢散’,一钱。银,五百两。”

  而货单的右下角,那个龙飞凤舞的签收人的名字,不是别人。

  正是,谢云庭那个,与蒋氏私通的书童!

  轰!

  这个名字,这张货单,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悍然劈开了沈寒星脑海里所有的迷雾,露出了底下那最肮脏,最不堪,最令人作呕的真相!

  她全明白了。

  什么私通,什么丑闻,都只是表象。

  这根本就是一场,由蒋氏主导的长达数年的针对英国公府嫡长子的慢性谋杀!

  她用这种见不得光的药物,一点一点,掏空了谢云庭的身体。

  她让他沉溺于床笫之欢,让他变得虚弱,多病,最后,再用一个“为救心爱女子而死”的壮烈名头,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而谢云沁,那个可怜的少女,她撞破的根本就不是嫂子和下人的私情。

  她撞破的是一桩足以颠覆整个国公府,足以让整个谢氏蒙羞的惊天阴谋!

  所以,她必须死。

  而蒋氏在丈夫死后,依旧雷打不动地采买着这种药物,为的恐怕也不是什么旧情难忘。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的同谋,那个藏在“奇珍阁”背后的安阳公主,递交投名状。

  她们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寒星死死地攥着那张早已泛黄的货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若被冻结成了冰。

  她没有片刻的犹豫。

  她拿着那张货单,连同那枚珠花,还有那份关于钱嬷嬷的密报,径直去了谢云舟的卧房。

  这一次她没有敲门。

  她一脚,就将那扇沉重的木门,给踹了开来!

  “砰”的一声巨响,让守在门口的青锋,吓得魂都快飞了。

  屋里的谢云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猛地从书中抬起了头。

  当他看到那个带着一身寒气,双目赤红,仿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的沈寒星时,他那颗本就脆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

  沈寒星没有说话。

  她只是走到他的床前,将手里的三样东西,一样一样,重重地拍在了他面前的被褥上。

  “你自己看。”

  她的声音,冰冷,沙哑,不带半分情绪。

  谢云舟的视线,从那枚黯淡的珠花,到那份字迹潦草的密报,最后,落在了那张写着“合欢散”的陈年货单上。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看清那货单上内容的瞬间,“唰”的一下,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这……这是……”他的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大哥,不是病死的。”

  沈寒星替他说了出来,那声音,平静得好比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却又残忍得好比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剥开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露出了底下那血淋淋的真相。

  “他是被你那个好大嫂,用药物,活活耗死的。”

  “你妹妹,也不是因为撞破了什么私情被灭口。”

  “她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被她们,沉了塘。”

  轰!

  这番话,无异于两道晴天霹雳,在谢云舟的脑海里悍然炸响!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张早已泛黄的货单,那力道之大,竟是将那脆弱的纸张,都捏出了几个深深的指印。

  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仿若要将那纸张,看出两个洞来。

  许久,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再没有半分病弱之气。

  那双总是覆着冰霜的眸子里,那最后一点点的人气,也尽数褪去,只剩下了一片令人胆寒的仿若万年寒潭的死寂。

  “奇珍阁。”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那声音里,是化不开的仿若要将人吞噬殆尽的杀机。

  “是安阳的铺子。”

  沈寒星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意外。

  “我知道。”

  “所以,”谢云舟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脸上,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你敢不敢,陪我赌一把?”

  “怎么赌?”

  “十五号。”谢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森冷的弧度,“是她每个月,去取货的日子。”

  “我要你,在那天,帮我演一出戏。”

  “一出,能将那两条毒蛇,都引出洞的戏。”

  沈寒星没有问他要演什么戏。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事成之后,我要蒋氏,还有那个钱嬷嬷的命。”

  “好。”谢云舟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点了点头。

  “我还要,”沈寒星顿了顿,那双清冷的眸子,好比两把最锋利的刀,死死地钉进了他的眼睛里,“安阳公主,为你妹妹的死,付出代价。”

  谢云舟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她那双近在咫尺的亮得骇人,却又冰冷得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睛。

  一颗心,毫无征兆地被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暖流,给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她那张写满了“决绝”的小脸。

  可这一次沈寒星却没有躲。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那只冰凉的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寒星,”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