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那股因大获全胜而带来的、略显燥热的暖意,随着心腹最后那句话的落下,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寒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方才还弥漫在空气里的清冽茶香,此刻仿佛也凝固了,变得沉重而压抑。

  贾琅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刚刚才浮现的一丝松弛,在顷刻间便被一片冰冷的警兆所取代。

  他挥了挥手。

  “下去。”

  心腹躬身一揖,如一道影子般悄然退下,将那扇沉重的木门再次合上。

  整个书房,瞬间凝重如冰。

  戴权。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贾琅刚刚才理清的这盘棋局之中,激起一片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一步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按照常理,戴权在拿到四皇子与甄家勾结的铁证之后,理应第一时间回宫复命,将这份泼天大功稳稳地收入囊中。

  可他没有。

  他既不回宫,也不将那份足以将荣府也拖下水的账页公之于众,反而选择派人,去私下密会整个贾府中最不懂权谋、也最是外强中干的贾政。

  其背后,必然隐藏着比直接定罪,更深沉、也更恶毒的图谋!

  贾琅缓缓站起身,在那座巨大的沙盘前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他立刻意识到,戴权撕下那张账页,绝非是心存善念,要放贾家一马。

  恰恰相反!

  他这是要将这柄沾了血的剑,悬而不落!

  以此作为敲打、试探、甚至……是彻底控制整个贾氏宗族,乃至背后盘根错节的勋贵集团的全新把柄!

  而贾政,就是他选择的第一块试金石。

  贾政的反应,将直接决定戴权,乃至他背后那位天子,对整个贾府价值的最终评估。

  若是惊慌失措,乱了方寸,那么贾府便会彻底沦为一条可以任人拿捏、随意驱使的走狗。

  若能应对得体,展现出足够的价值与定力,则尚有被视为可以合作、甚至可以拉拢的盟友的可能。

  【权谋人心】的词条,在他脑海中悄然启动,一股清凉的气流贯通思维,将戴权那张笑眯眯的老脸背后,所有深藏的算计,都剖析得一清二楚。

  试探。

  立威。

  这才是这位总管太监此行的真正核心!

  与此同时,荣国府。

  贾政的书房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当听闻宫中内廷总管戴权的贴身小太监,此刻正在前厅候着,指名道姓要“私下”拜见自己时,这位工部员外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迂腐与愁苦的脸,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窗外的残雪还要惨白。

  “戴……戴权?”他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上手背,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他来做什么?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是……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在他这种循规蹈矩的“老实”官员眼中,戴权这个名字,就等同于东厂、锦衣卫,是行走在人间的活阎王!

  他这种人亲自派心腹前来,绝无好事,必然是哪桩泼天大祸,已经烧到了自家门前!

  贾政方寸大乱,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无头苍蝇,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最原始的恐惧。

  宁国府,书房。

  贾琅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断定,自己绝不能亲自前往。

  此刻荣府内外,不知有多少双戴权的眼睛正盯着。

  自己一旦现身,不仅会立刻暴露宁荣二府早已暗通款曲的事实,更会让他贾琅,这个刚刚才从漩涡中脱身的关键人物,重新回到那位天子猎犬的视线之中,引起更深、更致命的忌惮!

  当机立断!

  贾琅猛地转身,走到书案前,提起笔,饱蘸浓墨。

  他没有写下任何复杂的解释,也没有分析任何利弊。

  他只是在一张小小的字条上,用最简短、也最不容置疑的语气,写下了几句应对之语。

  随即,他将字条吹干,小心翼翼地封入一枚蜡丸,交到门外早已候命的心腹手中。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像一把出鞘的刀。

  “不惜一切代价!”

  “必须在政老叔见到那个太监之前,将此物,亲手送到他的手中!”

  心腹接过那枚尚带着一丝余温的蜡丸,重重点头,转身,如一道离弦之箭,瞬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贾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巨大的沙盘。

  他此举,不仅是要化解眼前的危机。

  更是要借戴权这块最锋利的磨刀石,让荣国府那群至今还活在梦里的“老实人”们,彻底明白一件事——

  在这座早已是修罗场的贾府,谁,才是那根唯一能擎起这片天的柱子!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荣国府的花厅之外,满心惶恐的贾政,已在下人那战战兢兢的引领下,走到了那扇雕花木门的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只抬起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正准备,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