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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信的身影,如一滴墨,迅速融化在府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书房的门被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却隔绝不了室内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那盏摔碎的茶杯所散发出的、清苦的茶香,混杂着烛火燃烧的蜡味,形成一种诡异的宁静。

  秦可卿还站在原地,那张绝美的脸上,血色尚未完全恢复。

  她望着贾琅,那双曾因恐惧而涣散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更深沉的忧虑与不解。

  “夫君……”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妾身……不明白。”

  “那本账册,既然是能搅动朝局、为我们争取生机的关键,为何……为何要命令贾雨村将其焚毁?”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轻颤,那不仅是恐惧,更是一种对丈夫这步险棋的本能抗拒。

  “这无异于自断臂膀,还将这致命的把柄,完完全全地交到了一个外人手中。他若……他若阳奉阴违,或是反咬一口,我们岂不是……”

  岂不是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贾琅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走到书案前,亲自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动作沉稳,没有半分不耐。

  他将那些碎片一一捡起,放入一旁的炭盆中,仿佛在收拾的不是一盏茶杯,而是一盘散乱的棋局。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示意秦可卿在自己身边坐下。

  “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瞬间抚平了秦可卿心中的惊涛骇浪。

  贾琅为她重新斟上一杯热茶,烛光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晋升后的【权谋人心】词条,让他对人性的洞察,达到了一种近乎神魔的境界。

  “卿卿,你要记住,对付贾雨村这种人,不能用寻常的命令。”

  “他不是忠犬,是头饿狼。你若是直接向他索要猎物,他只会心生疑窦,怀疑你这猎物背后有更大的价值,甚至会偷偷撕下一块肉藏起来,以待高价而沽。”

  贾琅伸出一根手指,声音平静得可怕。

  “所以,我那张字条,看似只有八个字,实则藏着三重算计。”

  “第一重,是立威,是震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铁。

  “‘人可活命’这四个字,不是许诺,是警告。它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贾雨村,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从头到尾,都在我的监视之下。他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秦可卿的心猛地一跳。

  她瞬间明白了,这四个字,像一把悬在贾雨村头顶的刀,让他不敢有丝毫异动。

  “第二重,”贾琅继续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洞察人心的冷光,“‘账册焚毁’,是一场最高明的忠诚度测试。”

  “我断定,以贾雨村那深入骨髓的贪婪本性,他绝不可能真的焚毁这架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梯子。”

  这句斩钉截铁的判断,让秦可卿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一定会做戏。”贾琅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他会焚烧一本假账册,做得天衣无缝,向我展示他的‘忠诚’。然后,将那本真正的账册,视作自己最大的底牌,用尽一切手段,藏得比自己的命根子还严实。”

  “而这,恰恰是我想要的结果。”

  秦可卿彻底呆住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跟不上丈夫这天马行空的布局。

  贾琅看着她那副震惊的模样,耐心地解释了最后一重,也是最核心的算计。

  “这本账册,放在我们自己手中,是能将整个宁府都烧成灰的烫手山芋。可由贾雨村这个‘有功之臣’秘藏起来,风险,就被完美地转嫁了出去。”

  “从此以后,他会因为贪婪与恐惧,比任何人、甚至比我们自己,都更尽心地去保管这份罪证。他会日夜期盼,等待着我为他创造一个可以‘献宝’的时机。”

  “如此一来,”贾琅伸出手,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仿佛将一条无形的锁链攥在了掌心,“我不仅掌控了这枚棋子,更用他自身的野心和恐惧,为他锻造了一条永远也挣脱不开的锁链。”

  这番滴水不漏、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剖析,像一道惊雷,轰然劈开了秦可卿所有的认知。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那仅存的一丝疑虑与恐惧,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山洪海啸般、再也无法抑制的崇拜与迷恋。

  数日后。

  南下的亲信,人马未歇,便如一阵旋风般疾驰而归。

  他单膝跪在书房之中,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敬畏。

  “大爷!”

  “贾雨村大人接到字条后,当场脸色煞白,次日便召集了所有随行官差,当众将查抄出的所有‘罪证’付之一炬,以示清白,做得滴水不漏!”

  亲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巧木盒,双手呈上。

  “这是……贾雨村大人在属下临行前,秘密交予的。”

  贾琅接过木盒,入手微沉。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静静地摩挲着盒盖上冰冷的纹路。

  秦可卿屏住呼吸,站在一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啪嗒。”

  盒盖被打开。

  里面没有那本账册的原件。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用上好素笺,连夜赶工手抄出来的副本。

  字迹工整,分毫不差。

  然而,当贾琅的目光,落在那几处最关键的银钱数目上时,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非但没有半分怒意,嘴角反而缓缓地,浮现出了一丝玩味的冷笑。

  这条上了钩的鱼,比他想象中,还要狡猾。

  也因此,更有利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