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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院,夜风穿廊而过,吹得灯笼的穗子微微摇晃。

  秦可卿捧着那张烫金的请柬,指尖冰凉。那薄薄的一张纸,在她手中却重如山岳,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透着一股血腥气。

  “夫君,这……这分明是鸿门宴。”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们提前了两天半,又选在城外,三更半夜……这绝非善意。”

  贾琅从她手中接过请柬,随手放在烛火上。

  火苗“呼”地一下舔上纸角,很快便将那烫金的字迹吞噬,化为一缕蜷曲的黑灰。

  “我知道。”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可若是一头猛虎邀你入席,你只有两个选择。”贾琅看着那点火光在自己眼底跳跃,“要么被它活活吞掉,要么……坐上主位,与它共食。”

  他转过身,轻轻握住秦可卿冰冷的手。

  “放心,我这个人,不喜欢做食物。”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走向院外。夜色中,两名早已等候的精锐护卫,如两尊沉默的铁塔,无声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三匹快马,踏着清冷的月色,驰出神京城厚重的北门。

  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蹄敲击在冻土上的“哒哒”声,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很远。

  醉仙楼,说是楼,其实只是一座孤零零立在官道旁的二层酒家。远远望去,一盏昏黄的灯笼在檐下摇曳,像一只鬼眼,在这荒郊野岭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酒楼外松内紧。

  门口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伙计,可当贾琅的马蹄声响起时,那伙计抬头的瞬间,眼中迸射出的精光,却绝非一个普通店小二所有。

  贾琅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丢给身后的护卫。他没有理会那伙计,径直踏入了酒楼的大门。

  一股混杂着劣酒、油腻和潮湿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堂里,看似杂乱地坐着七八桌客人,有的在划拳,有的在低语。可贾琅的【见微知著】词条,却让他一眼看穿了这层伪装。

  这些所谓的酒客,坐姿看似松散,实则隐隐互为犄角,将整个大堂的出路都封锁得死死的。他们腰间的佩刀,样式统一,刀鞘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道淡淡的血槽,是纯粹的杀人利器。

  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一杯未曾动过的茶水。

  这不是酒客。

  这是一群煞气腾腾、纪律严明的……军士。

  贾琅的目光一扫而过,心中了然,面上却波澜不惊,在那伙计的引领下,缓步走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内,并未见到所谓的幕后主人。

  只有一个身披宽大黑袍、看不清面容的中年人,背对着门口,独自凭窗而立。他身形笔挺,气息沉凝,如同一尊融入了夜色的雕像。

  “琅大爷,当真是好胆色。”

  黑袍人没有回头,声音沙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贾琅没有理会他的开场白,自顾自地在客座上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主家未到,却让一条狗在此迎客。看来,你们的规矩,也不怎么样。”

  黑袍人身形一僵。

  雅间内的空气,温度骤降。

  他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下,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贾琅。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往往死得很快。”他一步步走来,那股森然的气势如山一般压下,“你以为,你囚禁生父,以疯病为名,篡夺家主之位的秘密,能瞒得过谁?”

  他将一张纸,轻轻拍在桌上。

  上面,赫然是贾珍被囚于地窖的详细情形。

  图穷匕见。

  黑袍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贾琅,语气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傲慢:“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把柄的人。这样的棋子,最好用,也最听话。”

  他拉开椅子,在贾琅对面坐下,抛出了最后的通牒。

  “从今往后,宁国府所有的产出,我们七,你三。府内所有的人事任免,必须由我们点头。你,还是宁府的主人,但只是一个……替我们办事的傀儡。”

  苛刻,无理,充满了羞辱。

  就在黑袍人以为,眼前这个年轻人要么暴怒、要么惊恐地开始讨价还价时。

  贾琅却笑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撇了撇浮沫,仿佛根本没听到对方的话。

  他只是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悠悠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茶,不错。”

  黑袍人眉头一皱。

  “御贡雨前龙井,汤色明亮,豆香馥郁。每年开春,自江南采摘后,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其中最上等的三斤,按例,是专供给四皇子府的。”

  贾琅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视着兜帽下的阴影。

  “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

  此言一出,黑袍人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机,自他身上轰然爆发,让整个雅间的烛火都为之摇曳。

  贾琅无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加清晰。

  “还有楼下那些护卫,他们腰间的佩刀,刀柄上都刻着一个不起眼的‘玄’字。那是四皇子麾下,玄甲亲军的制式。”

  “我说的,对吗?”

  这番基于细节的精准推理,像两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穿了黑袍人所有的心理优势。

  他脸上的倨傲、压迫、掌控,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骇然。

  他终于明白,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枚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而是一头……足以看穿整个牌局的猛兽。

  良久。

  黑袍人沉默良久,那股冲天的杀气,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收敛得无影无踪。

  他承认,自己输了第一阵。

  “你,有资格坐上牌桌。”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变得沉稳而凝重。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冷酷,“想成为我们的伙伴,光有眼力还不够,还得有……足够锋利的爪牙。”

  他从怀中取出一幅卷轴,推到贾琅面前。

  “三日之内,让城南新晋盐运副使,张德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做得到,我们平起平坐。做不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