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晴雨录 第四十四章 中秋将至

小说:江南晴雨录 作者:戴金瑶 更新时间:2025-11-08 14:24:30 源网站:2k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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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颐听说宫裁离开织造局后,第一时间跟私塾先生告了假。她急匆匆回府,下车时正巧撞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曹颙。

  “大哥。”

  曹颐一脸忧心地迎了上去,“纨姐姐她……”

  曹颙抬手打断,“我都听说了。”

  他一边说,一边领着曹颐往府中走,“等我跟母亲陈明,就把宫裁接回来。”曹颐亦步亦趋跟在曹颙身后,兄妹俩前后脚进入西堂时,李氏正靠着贵妃榻小憩。

  她看到曹颙时先是一喜,“回来了?”一会儿,李氏又看到跟在曹颙身后的曹颐,她脸色沉了下来,“这个时间点,你该在私塾里做功课。”

  曹颐没有接话,跟在曹颙身后乖乖朝李氏行了礼,“母亲。”

  李氏见他们兄妹如此,俨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能让你们兄妹俩心齐的事不多,又是为了马宫裁?”

  曹颙上前,“母亲,曹頫和宫裁的事情我有听说,宫裁只为自保,此事要怪,只怪儿子没有给她名分,让她平白受了骚扰。”

  “你倒是袒护她!”

  曹颙并不理会李氏话中的嘲讽,掀袍跪地,“儿子思来想去,唯有让宫裁名正言顺地待在自己身边,方才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母亲,儿子想在节后正式迎娶宫裁。”

  “大哥说得在理!父亲刊刻《全唐诗》也到了收尾阶段,节后府上都空了下来,正巧把这桩喜事办了,也算了了大哥的一桩心事。”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仿佛事情敲定了一般。

  李氏摇头,“此事我和宫裁有过约定,一年试用期未满,我需要继续考察。”

  “母亲!”曹颐急得跺脚,“那也没有你这样考察的!我这么大一个纨姐姐,都被你考察出织造府了!女儿要是再学几日,她是不是都不在江宁了?!”

  李氏皱眉,“离开织造局是她马宫裁自己的主意,跟我有什么干系。”

  “那还不是被你逼得无路可走了!”曹颐忿忿地指着屋外,“你还不清楚曹頫的德性嘛,多少好姑娘糟践在他手里,现在好了,霍霍外头的姑娘不算,把手都伸到我江宁织造府了!姐姐是好脾气,但凡换了我,我准叫他曹頫绝后!”

  “曹颐!”李氏气得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我让你在私塾学习,你就给我学成这个样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模样!”

  “先生没说世家小姐就要忍气吞声,被污七糟八的人骚扰还得念着尊卑有序,默默承受的!”曹颐听说宫裁的遭遇,心疼得紧,只恨自己当时没能陪在她身边。

  要换作平时,曹颙少不得出面缓和,但想到宫裁的遭遇,他也恼极。如今只沉着脸站在一旁,似默认曹颐的说法。

  李氏被兄妹俩的态度气得不轻,她连道了几声好,冷着脸反问,“那现在是要如何,你二人咄咄相逼,难不成要我去给马宫裁赔礼道歉不成?!”

  曹颐见李氏这样,也是心痛,“母亲何必说这样的话作践自己,我就是想纨姐姐回来而已。”

  “我只是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我何曾拦过你们去接人!”

  “可是……”曹颐还想再说,却被曹颙拦了下来:母亲能够松口已是不易。

  曹颙拉着曹颐行礼,“儿子这就接她回府,但求母亲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后不要再为难她。”

  话落,曹颙转身。却不想看到门外脸色铁青的曹寅。

  “一个马宫裁,搞得阖府乌烟瘴气!中秋将至,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是嫌闹的笑话还不够?”

  曹颙、曹颐朝曹寅行礼。

  “父亲教训的是,等儿子将宫裁接回府中,自会跟她讲明利害关系。”曹颙说完,越过曹寅就往院外走。

  “站住!”曹寅冷声喊住了他们,“我准你们把她接回来了吗?”

  “父亲?!”曹颙和曹颐皆是一脸不满地瞪向他,“母亲分明已经……”

  “你们还知道她是母亲!为了个外人朝你们母亲发难,你们倒也不怕寒了她的心!”曹寅愤然地走回屋中,“中秋之前,你二人谁都不许出府。”

  “把大爷和二姑娘带回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门半步!”

  “是!”

  曹寅下了令,府中护卫当即围住了曹颙、曹颐。

  “大爷,二姑娘,请——”

  兄妹二人难看至极,曹颐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忿忿瞪了一眼曹寅,随即用力推开围在身边的几个护卫,“用不着你们关,我自己会回去!”曹颐怒气冲冲地离开。

  “大爷……”

  曹颙冷冷看了一眼出声提醒的护卫,随即甩袖朝自己的院子离开。

  曹颙兄妹二人相继离开,并没有发觉假山后的孙绫和红玫。

  “多亏小姐聪敏,命人请织造回府。”

  孙绫淡淡收回目光,“这兄妹俩也只服织造的管教。”话落,她带着红玫转身离开。

  屋内,曹寅脸色难看,气郁未平,“如今江宁内忧外患,他倒好,还在念着这些儿女情长,枉费我一番苦心栽培!”

  “也是孽缘。”李氏叹了一声,替曹寅斟茶,“这都已经立了秋,还闷热得紧。我听说外面是大旱成灾,农田粮食欠收,种桑养蚕也大受影响。”

  曹寅饮茶,平复情绪后叹道:“这次旱灾影响颇广,生丝严重减产,种桑养蚕的机户们也身陷困境。那些盐商为减税,宣称是天象神明作怪,百姓议论纷纷,乱得很。”

  “关关难过关关过。”李氏拍了拍曹寅的手,“一件件来……”

  曹寅满眼复杂,“我和旭东把天象神明之事密折给了皇上,待皇上指示下来,少不得又是一阵忙活。”

  ……

  转眼到了中秋。

  宫裁在家中待了七八日,倒也习惯了冷清。想着过节,宫裁难得烧了几道硬菜,连带着一壶新鲜桃花酿,一起摆在了院中。

  宫裁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抬头就是皎皎圆月,圆月周围荡漾着几丝白云,发出淡淡的白光,朦胧的月色照在院子里,拖长了她的影子。宫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影子抬了抬手腕,“生辰快乐。”

  宫裁语气喃喃,**酒水吞回腹中,咽下酸涩一片。

  她把酒杯放在一边,准备开动的时候听到墙边传来动静,宫裁停著,朝墙头看去,却见那鬼鬼祟祟翻墙的人可不正是李鼎!

  李鼎嘿嘿一笑,举了举左手的筷子,又比了比右手的酒杯,“好妹妹,大过节的……要不要收留义兄吃一顿好的?”

  自备碗筷就算了,倒还没皮没脸地拿“哥哥妹妹”那套自称起来。宫裁看李鼎笑得一脸讨好,心到底软了下来,“家里没丫鬟,缺个收拾残局的,鼎二爷要是愿意,下来拼个桌也成。”

  “二爷没什么爱好,就乐意收拾残局。”李鼎乐不可支地跃下,提着碗筷在宫裁旁边坐了下来,“一个人偷摸躲在这儿,吃得这么好!”

  宫裁看了一眼桌上几盘家常小菜,失笑:“比起织造府的中秋宴,我这顶多算得上,能饱腹。”

  “是吗?”李鼎夹了块卤牛肉大快朵颐,“我没去中秋宴,倒不清楚他们吃的什么珍馐。”

  宫裁有些错愕,“不是三大织造府都去了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李鼎灌了口桃花酿,“中秋团圆夜,当然是要跟家人一起过,织造府那边乌泱乌泱好几桌,还抵不上我义妹一根手指头呢。”

  “李鼎,你别……”

  “我知道。”李鼎拿起她的酒杯,送到宫裁嘴边,堵住她没说出口的话,“你记恨我,不愿认我……但宫裁,对你好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你的事。真到了你没法接受我存在的时候,我保准销声匿迹,不惹你心烦。”

  宫裁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李鼎,叹了口气,将杯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吃饱喝足。

  李鼎拦住宫裁,殷勤地收拾残局,“说好我来的。”他三下五除二地把盘子摞在了一起,有模有样地端了起来,“小厨房在哪儿。”

  宫裁指了指旁边的小院。

  “得了。”李鼎抱着碗筷往里面走,没一会儿宫裁就听到小厨房传来的水声。

  宫裁挑了挑眉,没想到养尊处优的鼎二爷会的东西还不少。

  正思忖着,李鼎从小厨房里探出了头,“我把我的碗筷放你家里成不成啊,日后我再来讨饭吃,就不自己带了。”

  宫裁皱眉,“还有下次?”

  “当然!亲友走动有一次,就有二次嘛!”李鼎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哈!”说完,李鼎又窜回了小厨房。

  宫裁以前不知道,李鼎竟能这般没皮没脸。她抬头看着圆月,难免想到曹颙。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宫裁从怀中拿出曹颙送的胭脂盒,指腹细细摩挲间,思念掷地有声。

  李鼎站在小厨房的门口,看着宫裁望着胭脂盒出神,心中酸涩,但很快,他收拾好了心情,端着新鲜出炉的长寿面朝宫裁走去。

  “喏。”

  李鼎把碗放在宫裁跟前,“手艺马马虎虎,但总要走个过场,吃吧。”

  宫裁震惊看向李鼎,“你怎么知道……”

  “你的户口是我去办的,自然清楚你的生辰。”说完,李鼎忙不迭催促,“我第一次下厨,试试什么味。”

  自从父母离世,宫裁再也没有吃过长寿面。她感念李鼎的用心,心中动容。

  宫裁拿起筷子撩起面条:硬的硌牙。

  偏生李鼎一脸期待地凑近,“味道怎么样?”

  宫裁努力嚼了嚼,咽了下去,“还不错。”她违心地说。

  李鼎自得地一拍手,一副‘我早知道’的模样,得意说道:“爷真是神人,干一行行一行!”

  “是。”宫裁又撩起一筷子往嘴里送,“二爷这手艺不去当厨子,真是膳食业一大憾事!”

  李鼎摆了摆手,“爷轻易可不下厨,要不是宫裁,我上下八百辈子都可不能进小厨房一步。”

  宫裁忍着嗓子眼的不适,把这面疙瘩吞了进去,“那真是……我的福气。”昧着良心说完,喉咙立即抱怨起来,宫裁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好几声,李鼎连忙上前替她顺气,“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没完没了了还!

  原本还有几分温情的宫裁,顿时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你倒是吃吃看,究竟谁会跟我抢这长寿面!”

  宫裁忿忿不已,没好气地递给李鼎一记眼刀,回了房间。

  李鼎被凶的一脸莫名,他拿起宫裁的筷子吃了一口……牙齿受难,发出了不满的嘎吱声,李鼎没承得住,吐了出来。

  想到刚刚的沾沾自喜,李鼎脸色难看,但转念一想……宫裁为了照顾自己的颜面,能咽下这长寿面,足以证明她没面上这么憎恨自己。

  李鼎看着宫裁的房门,笑得一脸开怀。

  房间内。宫裁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动静。

  片刻后,李鼎在房门外停了下来,宫裁不由紧绷了神经。

  “东西收拾好了。”

  宫裁紧抿着唇,半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李鼎站在屋外,看着床上映出的烛火,想了很多话,最后只轻轻缓缓地说了一声,“生辰快乐,宫裁。”

  宫裁握了握拳头,没有应话。

  李鼎站在屋外等了半晌,没等到她开口,叹了一声,语气失落地说道:“我走了。”他转身离开,宫裁难耐地在床上翻了个转身。

  她回想跟李鼎相识以来的种种经过,从国子监的相看两生厌,再到太湖边的惺惺相惜,在之后……她得李鼎照拂留在苏州织造局,更是得了织造府的户口,在苏州安身立命。她从不否认李鼎对自己的恩情,但当年要不是他,父亲也不会……

  宫裁摇了摇头,将刹那的心软抛到脑后,心思沉沉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