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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濠镜澳的秋日,海风带来些许凉意,却吹不散港湾内蒸腾的热闹气息。安东尼奥·席尔瓦站在新落成的石砌码头上,注视着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繁忙景象:十二艘葡萄牙商船错落有致地停泊在湾内,小船如梭般穿梭其间,装卸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

  “短短半年时间,这里的变化真是天翻地覆。”林弘仲站在他身旁,不无自豪地说。

  安东尼奥点头,目光扫过海湾西侧那片初具规模的聚居区。砖石结构的仓库已经取代了茅草屋,一座小教堂的尖顶初现雏形,甚至还有了一家由葡萄牙人开设的小酒馆。更远处,中国商人搭建的临时市集人声鼎沸,各种语言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看那边,”林弘仲指向一艘正在卸货的大船,“从科钦来的香料,主要是胡椒和丁香。那边那艘是从马六甲来的,载着暹罗的象牙和苏木。最远处那艘——看到没有?是从印度果阿直航而来的,据说舱底压着整整十吨白银。”

  安东尼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香料、海水和人类汗液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财富的味道。“我们真的做到了,”他喃喃自语,“在中国沿海建立了一个贸易据点。”

  然而,这片繁荣景象的背后,是精妙的平衡和严格的限制。

  明朝守澳官陈把总按时前来巡查,态度比以前更加倨傲,因为他的随行人员中多了一位广州来的市舶司官员。这位姓钱的提举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每艘船的货物种类和数量,然后给出一个“建议”的抽分比例。

  “佛郎机船‘圣菲利佩号’,载胡椒二百担,丁香五十担,”钱提举抑扬顿挫地念着,“按制抽分二成,许以市价七成官收。”

  安东尼奥眉头微皱。这个抽分比例比之前约定的要高,而且官方收购价远低于市场价。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弘仲已经笑着应承下来:

  “谨遵大人吩咐。此外,船上还有些南洋犀角与象牙,乃船主特意为大人准备的‘样品’,还请笑纳。”

  钱提举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尔等番商倒是识趣。罢了,那抽分就按一成五计算吧。”

  待官员们离去后,安东尼奥不解地问:“为什么答应这种不公平的条件?我们有许可...”

  林弘仲苦笑:“许可?那纸文书说有用也有用,说无用也无用。这些官员手握实权,若是不满足他们,随时可以找理由封闭港口。记住,在这里,明面上的规则不重要,暗地里的交易才决定一切。”

  他进一步解释:“这就像养鱼。官府给我们这片水域,让我们生长,但随时可以收网。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肥美,让收网的代价大于养着的收益。”

  安东尼奥若有所思。他逐渐明白,澳门这个据点既是一个机遇,也是一个精致的牢笼。他们可以在这里贸易、生活,甚至有限度地发展,但永远处于明朝官方的监控和控制之下。

  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印证了林弘仲的警告。

  几个葡萄牙水手在酒馆与中国商人发生争执,继而动武。虽然很快被制止,但消息迅速传到香山县衙。不到两个时辰,一队官兵就封锁了港口,禁止任何货物装卸。

  “即刻交出肇事者,否则封港直至审查结束!”赵知县派来的县丞态度强硬。

  安东尼奥试图争辩,但林弘仲阻止了他:“没有用的。在这里,我们永远是客,他们是主。客随主便,这是规矩。”

  最终,他们不得不交出肇事水手,并赔偿一大笔“抚恤金”,事件才得以平息。被释放的水手带着鞭痕回到船上,嘟囔着不满:“我们在印度、在马六甲,何曾受过这种气...”

  “但这里是中国!”安东尼奥严厉地打断他,“记住,我们能在这里贸易,不是因为我们强大,而是因为他们允许。一旦越界,一切都会结束。”

  这件事让安东尼奥清醒地认识到,澳门本质上是一个“Golden Ghetto”——黄金隔离区。他们可以在这里积累财富,但必须遵守主人的规则;可以享受一定自由,但永远被限制在特定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