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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柔卿将他这番情态尽收眼底,眸中略过一丝算计的幽光,她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凄楚:“心儿这是被人下了极阴毒的咒术。此法高明狠辣,连我也束手无策。”

  她以帕拭泪,哀声道,“否则昨夜……我何至于拉下脸面,对着云昭那般卑躬屈膝、苦苦哀求?奈何她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提及云昭,姜珩眼中立刻迸射出憎厌之色,切齿道:“那个毒妇!我迟早……”

  “珩儿,”梅柔卿柔声打断他未尽的狠话,语气转为殷切,“梅姨记得,你与太子殿下有些交情,还认得他身边那位颇通玄术的玉衡小道长?”

  她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姜绾心,继续道:“如今心儿被这古怪的咒术折磨,梅姨实在是心焦如焚……不知你可否为了心儿,去求一求太子殿下?或许,那位小道长能有化解之法?”

  姜珩没料到梅柔卿会突然提及太子和玉衡道人,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迟疑。

  与东宫往来本就是敏感之事,更何况是为这等玄乎其玄的咒术……

  “兄长……”姜绾心见状,立刻轻移莲步上前,柔软的小手轻轻拉住姜珩的衣袖,微仰起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眼中泪光盈盈,语带哽咽,

  “求求你了,兄长!心儿身上时冷时热,仿佛有万千虫蚁在骨头缝里啃咬,真的好难受……除了兄长,还有谁能帮心儿……”

  被她这般满含依赖与信任地凝望着,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姜珩心头那点基于利害关系的迟疑,瞬间被翻涌而起的怜惜与保护欲冲得七零八落。

  他看着姜绾心泫然欲泣的模样,想到她正在承受的苦楚,终于重重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好。为了心儿,我愿去一试。”

  姜珩的身影刚一消失在月洞门外,姜绾心脸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便瞬间收起。

  她优雅地掸了掸袖口,唇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娘亲,您瞧,我就说过,兄长待我终究是不同的。”

  梅柔卿却并无喜色,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无波:“他此刻疼你、护你,自是真心。可男人一旦成了家,娶了妻,心里便会被另一人占去大半。

  届时,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他心中,还能剩几分重量?”

  姜绾心闻言,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尖锐的不适,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反驳:“可宜芳县主家世显赫,与兄长正是门当户对……”

  “心儿!”梅柔卿打断她,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你已得了闻空大师批命,日后注定要入主东宫,一个区区县主的夫君,纵有些许权势,于你的青云路又能有多大助益?”

  姜绾心一时语塞,迷惑地蹙起眉:“**意思是……不想让兄长娶县主?可这婚事对姜家……”

  “他终究并非你的嫡亲兄长!”梅柔卿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若真让他娶了县主,与旁人生儿育女,组建自己的小家,他的心思、他所拥有的东西,自然会逐渐偏向自己的妻儿。

  到那时,你这个妹妹,还能像如今这般,轻易牵动他的心神,让他为你倾尽所有吗?”

  她走近一步,指尖轻轻拂过女儿娇嫩的脸颊,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你要记住,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男人,若他能将全副心力都用于为你铺路,甚至为了你终身不娶——

  那么彻底斩断其他羁绊,他对你的用处,才是无可估量的!

  这其中的关窍,就在于你是否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拿捏住一个男人的心。”

  梅柔卿凝视着女儿渐渐恍然又带着羞赧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刻下:“你要让他永远觉得,你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

  让他倾其所有对你好,却始终得不到他最渴望的那样东西。

  记住,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也是最让人甘愿付出的。”

  姜绾心只觉得脸上发烧,心如擂鼓,又是羞涩,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得意在血管里窜动。

  从前母亲只教她要笼络兄长,要让姜珩成为她在姜家最坚实的倚仗;教她一心攀附东宫,对太子保持淑女风范又不失温柔驯顺。

  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赤裸而直白地与她剖析这男女之间的幽微之道。

  梅柔卿最后轻叹一声:“当年娘亲委身于你父亲,是形势所迫,别无选择。但你不一样,我的儿,你拥有比娘好上千百倍的机缘!

  太子,姜珩,乃至将来你遇到的更多男人……他们都可能成为你手中的棋子,为你所用。

  你务必牢记,男欢女爱,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唯有真真切切握在你手中的权柄,才是这世上最可靠、最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

  姜府这场纳妾礼,本该悄无声息、潦草收场。

  连姜世安这个男主人,都一大清早便寻了由头躲出府去,摆明了要将这内宅的腌臜事,全数丢给两个“痴心”于他的女人自行撕掳。

  然而云昭回府时,却并非孤身一人。

  她身后跟着承义侯夫人林氏与英国公夫人郑氏,这两位身份贵重的女眷倒并非为观礼而来,只说是与苏氏叙旧饮茶,顺带聊起几日后丹阳郡公府的赏荷宴。

  正厅之内,因有外客在座,气氛便多了几分微妙的紧绷。

  苏氏端坐主位,神色平静无波。

  梅柔卿一身水红色妾室服制,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双手高举过头,奉上一盏滚烫的茶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低垂着头,无人能看见她眼底翻涌的屈辱与恨意。

  “姐姐,请用茶。”声音温顺,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旁,姜绾心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那盏茶,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姜珩则面色铁青,胸中憋闷。他本想寻云昭清算昨日之账,此刻却因有外人在场,只能强压怒火,冷眼旁观。

  苏氏并不急于接过茶盏,她的目光在梅柔卿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滞,才缓缓伸出手——

  “砰!”

  就在此时,府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家丁惊慌的呵斥与一道清亮张扬的少年嗓音:

  “我苏家女儿,何时沦落到要点头纳妾了?!”

  话音未落,两道挺拔如青松翠柏的身影已闯入厅中。

  为首的少年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腰束革带,足蹬黑靴,肩头甚至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他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唇线紧抿,周身散发着战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手中一杆红缨长枪顿地,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正是苏家二房次子,苏惊澜。

  与他并肩而立的,则是一位身着竹山书院青色儒衫的少年。

  他面容与苏惊澜有八分相似,却气质迥异,眉眼清俊,书卷气十足,只是那双眸子此刻锐利如刀,扫过厅内众人,自带一股逼人的气势。这是苏惊澜的双生兄长,苏惊墨。

  他们二人,按辈分该唤苏氏一声姑姑。

  然而,这对兄弟从进门起,目光便刻意避开了主位上的苏氏。

  多年前,苏氏执意下嫁姜世安,与家族几近决裂,此事一直是苏家众人心头的一根刺。

  他们今日虽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但心底对这位“为爱昏头”的姑姑,难免存着几分怨其不争的疏离与嫌弃。

  苏氏在看清两人容貌的刹那,浑身剧震,手中茶盏险些滑落。

  她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声咽入咽喉的哽咽,黯然垂眸。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擅闯朝廷命官府邸!”姜珩见来人如此无礼,当即上前一步,摆出世家公子的清高派头,厉声呵斥,“来人!将这不知礼数的东西给我乱棍打出去!”

  “呵!”不等家丁动作,那青衣少年苏惊墨已冷笑出声。他上前一步,竟比手持长枪的兄弟气势更迫人,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姜珩:

  “我当是谁在此吠叫,原是大名鼎鼎的姜状元!”他语速极快,字字如刀,

  “你娘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你,你不知反哺之恩,半点不懂心疼娘亲!先前你亲娘被恶仆偷换,流落在外,你身为长子,不仅毫不知情,竟在公堂之上,认那卑**侍女南乔为母!

  哈——!堂堂状元郎,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如此不辨亲疏,认贼作母,你羞也不羞?臊也不臊?!”

  他根本不给姜珩插话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言辞愈发犀利:

  “如今,你娘已是陛下亲封的三品淑人!你的嫡亲妹妹,更得陛下亲赐凤阕令,光耀门楣!

  你不好好侍奉娘亲、疼爱妹妹,反倒跟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在自家门前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把外人的女儿当成宝,却对自己的血亲冷若冰霜!如今更**脸在此,眼睁睁看着你娘受这纳妾之辱!

  姜珩,你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猪狗事!简直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兄!”

  这一席话,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骂得酣畅淋漓,掷地有声!

  姜珩几次张口,都被那密集的语锋堵了回去,一张俊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额角青筋暴跳,却硬是找不到半句反驳之词。

  偏偏对方所言,桩桩件件皆有所本,从他人口中道出,更显得他这个儿子无能昏聩,不孝至极!

  上首处,苏氏早已眼角湿润,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

  云昭站在母亲身侧,听着这字字诛心的痛骂,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尽散,说不出的痛快解气!

  她不由得多打量了这两兄弟几眼:

  一个武艺不凡,英气逼人;一个口若悬河,辩才无双。

  关键是,他们对母亲近来在姜府的遭遇竟如此了解!

  恰在此时,那两位少年的目光也越过众人,落在了云昭身上。

  尤其是那武将打扮的苏惊澜,被云昭清亮的目光一看,竟有些无措,小麦色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云昭看着他们那隐约透着熟悉感的眉眼,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她试探着,轻声唤道:“表哥?”

  她的目光从苏惊澜移到苏惊墨身上,带着一丝不确定,又带着一丝了然的亲切:“两位表哥?”

  这一声轻唤,如同石子投入静湖。

  不仅让绷着脸的苏惊澜耳根更红,连方才还言辞锋利、滔滔不绝的苏惊墨,也瞬间哑火,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被人戳破身份的窘迫与赧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