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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是三房温氏身边的陪嫁丫鬟桔梗。

  桔梗来时鬓发散乱,原本白皙的侧颊上赫然印着五道红肿指痕,唇角还凝着血丝。

  但她顾不上自身狼狈,一见云昭便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哭求:“云昭小姐!求您快去救救我们绾棠小姐吧!”

  云昭眸光一凛,当即提步:“发生何事,仔细说清楚!”同时转头吩咐莺时,"快去我屋里,将药箱和那个绣着云纹的药囊取来!"

  莺时应声而动,迅速回屋取好东西,又机灵地指派一个小丫鬟速去望舒苑给苏氏报信,自己则快步跟上云昭,一行人朝着汀兰苑的方向疾行。

  “此事说来确实是我们小姐不对,”桔梗哽咽着快速禀报,“今日用过晚饭,小姐照例在院里散步消食。

  起初还好好的,谁知走到靠近花园的月亮门时,她忽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然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言不发地快步往前走!”

  “这几日小姐夜里不安生,白日里偶尔也会这般神情恍惚地走动,我们都习惯了,见状便赶紧跟了上去。

  谁知小姐竟一路走到莲池边的凉亭,绾心小姐正在那儿赏夜景。

  小姐她……她一见到绾心小姐,就直冲过去,二话不说,抬手就狠狠扇了绾心小姐一记耳光!”

  桔梗的声音带着恐惧与难以置信。

  云昭闻言,脚步不停,眉头却紧紧蹙起:“她今晚可有什么异常之处?饮食、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桔梗急声道:“夫人特意叮嘱过,这几日小姐的饮食起居格外小心,都是小厨房单独做的,与平日并无不同。”

  云昭眸光一沉。

  行至莲池边的六角凉亭,只见温氏正死死抱着不断挣扎的姜绾棠,一面迭声地向满面怒容的姜绾心赔罪。

  姜绾心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眼中喷火,一见到云昭来了,当即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怒骂:

  “好啊!姜云昭!原来是你指使这个疯丫头来打我!你跟三房早就串通一气了是不是!”

  她脸侧被**划伤的伤口本就未好,此时又被掌掴,脸颊高高肿起,敷着药膏的伤口渗出血丝,瞧着是平日罕见的狼狈。

  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厉:“你就是嫉妒!嫉妒闻空大师给我的批命!嫉妒太子殿下对我的青眼!你使出这种下作手段,也不嫌丢人现眼!”

  云昭冷嗤一声,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姜绾心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嫉妒你?嫉妒你在沐佛礼上那点自导自演的小把戏?还是嫉妒你如今成了满京城童谣里那只‘困守朱门’的金丝雀?或者……”

  她故意顿了顿,一字一句都砸在姜绾心最痛的伤口上,“我该嫉妒你,明**的亲生母亲,就要名正言顺地给我父亲做妾了?”

  “你——!”姜绾心被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噎得脸色煞白。

  尤其是最后一句,如同最锋利的**,狠狠扎进了她的心窝!

  她今日在堂屋百般暗示,甚至以泪相逼,为何娘亲就是不肯反抗?

  她姜绾心一个注定要入主东宫的未来皇后,怎能有一个卑**的妾室做生母?光是想到太子殿下得知此事时可能露出的鄙夷眼神,她就羞愤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趁姜绾心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语塞之际,云昭不再理会她,快步上前。

  温氏会意,勉强按住眼神空洞、依旧在无声挣扎的姜绾棠。云昭迅速翻开她的双手和手臂仔细检查——

  肌肤看似光洁,但在她凝神细察下,却发现腕间皮肤下隐隐有极淡的青灰色气流,正如细蛇般缓缓游向心脉方向。

  这并非南华郡主那般外显的血色丝线,而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噬运之术!

  云昭心下凛然,接着,她轻轻撑开绾棠的眼皮。

  就在那一刹那,云昭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借着亭角灯笼昏黄的光线,她清晰地看见,在姜绾棠瞳孔周围的眼白上,竟散布着数个如同针尖般细小的暗红色血点!

  “嗬……嗬……”姜绾棠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空洞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死死盯着姜绾心的方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怨恨。

  云昭心念电转,目光倏地落在绾棠腰间——

  一枚绛色绣纹香囊正系在那里。

  香囊质地异样,触手柔韧,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凉腻。

  云昭凝神细看,只见香囊表面竟随着绾棠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物!

  “立刻带绾棠回汀兰苑!”云昭当机立断,无视姜绾心在一旁的尖叫怒骂,对温氏和桔梗沉声吩咐:“打一盆干净的井水,再取些糯米和红线来!要快!”

  温氏与桔梗见云昭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忙依言照做。

  见云昭转身欲走,姜绾心却不依不饶地拦住她,声音尖刻:“怎么,指使了疯狗咬人,这就想跑?我告诉你姜云昭,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云昭脚步一顿,回眸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我劝你有功夫在这里胡搅蛮缠,不如立刻派人出府,好好打听打听——

  如今这京城之中,最时兴流传的,究竟是什么新鲜消息。”

  她故意语焉不详,却精准地戳中了姜绾心最敏感的神经。

  姜绾心一怔,待她回过神来,云昭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汀兰苑的曲径深处。

  她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再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立刻对身边的心腹丫鬟厉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出府!去给我打听清楚,外面现在到底在传什么!尤其是关于太子殿下的!快去!”

  *

  汀兰苑内,灯火通明。

  云昭指挥着丫鬟用新汲的井水混合糯米,为姜绾棠净手敷额。

  清水触及皮肤,伴随着“滋”地一声轻响。隐隐泛起一层不祥的灰气,水中糯米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

  “按住她,绝不能让她挣脱。”云昭又取过红线,手法娴熟地在绾棠的手腕、脚腕处缠绕数圈,打上特殊的锁魂结,布下一个简易却极为关键的“七窍锁灵阵”。

  红线缠上的瞬间,姜绾棠身躯猛地一颤,喉中发出一声似痛苦又似解脱的呜咽!

  暂时稳住情况后,云昭这才小心翼翼地解下那枚人皮香囊。

  借着明亮的烛火细看,这香囊做工极为精巧,她凑近轻嗅,除了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竟还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清洌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冷香——

  这香气……她今日仿佛在哪闻到过!

  她追问温氏和桔梗:“这香囊从何而来?”

  温氏一脸茫然:“这……这是那日去她外祖家,她外祖母亲手做的,赠给绾棠。里面还放了……”

  她说着,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确认,云昭却猛地将香囊拿开:“别碰!”

  但温氏指尖看看擦过香囊边缘,已然感觉到了那香囊异样的触感。

  她浑身一僵,不由盯着那香囊细看片刻,失声惊呼:“这不是她外祖母赠的香囊!花纹不对!材质也不同!”

  云昭眸底闪过一抹冷意:当然不一样。想必那日绾棠被设计撞到那婆子时,对方就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她贴身的物件!

  云昭用小银剪挑开香囊内衬,指尖在内里细细摸索。

  内里的皮质似乎经过特殊药水浸泡,触手更觉阴寒,而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香囊本身就像一个小小的活体祭坛,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从佩戴者身上抽取着某种生命能量——

  并非简单地损害健康,更像是……在窃取某种关乎命数的本源气运!

  对方处心积虑布此邪术,难道仅仅是为了控制绾棠,去攻击姜绾心?

  但女子之间撕打几下,又不致命,对方图的什么?

  云昭思绪飞转,陡然记起了香囊上那股极淡的香气由来——

  是宋白玉!那位人人称颂、完美无瑕的京城第一贵女!

  “不好!”云昭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这根本是一个精心编织、针对她而来的连环死局!

  白日碧云寺中,南华郡主的攻击没能当场取了姜绾心的性命,也未能伤她分毫,打乱了对方最初的计划。宋白玉便将计就计,慷慨赠予那据说能消肿祛疤的“雪肌凝玉膏”。

  方才施术之人控制绾棠出手攻击姜绾心,根本意图便是以此为契机,引动潜藏于姜绾心体内的药毒!

  而她云昭,既拥有害死姜绾心的动机,又身具医术通玄之能,恰是最完美的替罪羔羊!

  “砰——!”

  院门被猛地撞开,伴随着梅柔卿凄厉至极的哭喊:“云昭!你这毒妇,还我心儿命来——!”

  紧接着是姜老夫人拄着拐杖、唾沫横飞地厉声咒骂:“下作的小**妇!烂了心肠的蹄子!

  自己没那个凤凰命,就见不得姊妹好!我们姜家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等专害自家人的祸害!当初就让你死在外头!”

  “开门!姜云昭!”姜珩怒不可遏的吼声震耳欲聋,“立刻滚出来救醒心儿!若她有半分差池,我定要你偿命!”

  嘈杂的脚步声、哭喊声、斥骂声瞬间将小小的汀兰苑包围,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门框都在簌簌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强行破开。

  而绾棠身上的“七窍锁灵阵”,还需至少一盏茶的功夫方能圆满!

  此时若被打断,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这丫头怕是要神魂受损,终生痴傻!

  云昭眸光一凛,厉声吩咐左右:“都给我守好了!谁也不许动绾棠分毫!今日这咒术能否化解,全看接下来这一盏茶的工夫!”

  言罢,她提气凝神,一声清叱如玉石相击,瞬间压过了门外所有喧嚣:

  “梅柔卿!动动你的脑子,我要杀姜绾心,何时何地杀不得?真杀了她,又怎会让你寻到线索、引火烧身?

  你女儿如今命悬一线,你既有真本事傍身,何不好好查查她今日都见了何人,收了何物!揪出那个借刀杀人的真凶!若你能做到,我云昭倒也敬你有几分能耐!”

  姜绾心与她有两世血海深仇,剜心换命之痛!

  她此生定会好好活着,亲眼看着她和姜家上下受尽果报,不得好死!

  若就这么让她稀里糊涂死了,让那幕后之人成功借姜绾心之死嫁祸于她——

  此等算计,她绝不允!

  她相信凭梅柔卿的本事,必能救醒姜绾心,只是没她从旁指点,今夜姜绾心少不得要吃上许多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