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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厢房的青石小径上,李灼灼与云昭并肩而行。

  她忍不住侧首,细细打量着云昭沉静的侧脸,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暗中筹划着什么?”

  她们相识虽不算久,但李灼灼打心眼里欣赏云昭——

  她喜欢她那份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果决,看似清冷疏离,实则胸有丘壑,静水流深。尤其那一手银鞭,耍得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若苏夫人当真命悬一线,依云昭的性子,绝不可能只是这般逆来顺受,枯坐等待。

  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逆天改命!也要从阎王手中抢人!

  云昭闻言,眼底闪过一抹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赞赏。

  她沉吟一瞬,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今夜,莫要睡得太沉。若闻异动,切记,不要独自涉险。”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对李灼灼,她只能略作提点,说再多就是图惹麻烦了。

  行至半途,二人恰巧撞见柔妃在廊下发作。

  她一手护着尚且平坦的小腹,俏脸涨得通红,对着身旁的宫女叱道:“本宫不要再用这寺里的素斋!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惹得头痛难忍!”

  那宫女目光微闪,怯怯回道:“娘娘息怒,可咱们身在寺中,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吃食……”

  “你不会去后厨盯着吗?”柔妃声音拔高,失了往日的温婉,脸上异常的红晕不知是怒意上涌,还是另有缘故,瞧着无端暴躁,“若是饿着了龙胎,你担当得起吗?”

  这时,贵妃的声音自不远处悠然响起:“妹妹这是怎么了?天儿还没热起来,火气倒先旺了。”

  柔妃见是贵妃,神色微微一僵,勉强收敛了些:“贵妃姐姐。”

  孟贵妃缓步走近,目光如梳,细细扫过柔妃脸上那不自然的潮红,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方才在屋里用了些斋饭,出来走走消食,大老远就听见妹妹的声音,特来瞧瞧。”

  她视线落在宫女手中的食盒上,轻啧两声,“难怪妹妹动气,有身子的人,岂能吃得如此简薄?”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柔妃眼圈瞬间红了,委屈更甚:“姐姐也看见了,这起子下人,便是这般怠慢于我!”

  孟贵妃笑道:“妹妹若不嫌弃,我那小厨房里正煨着一盅血燕炖官燕,最是滋补不过。”

  她留意到柔妃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抗拒,随即那眼神便恍惚起来,变得有些呆滞,愣愣地应道:“也……也好。”

  孟贵妃满意地欣赏着她神智挣扎又最终屈从的模样,吩咐身旁宫女:

  “玉湖,去给柔妃娘娘取来。”

  玉湖会意,对柔妃身边那个始终低眉顺眼的小丫鬟道:“你随我来。”

  直至目送柔妃亲手提着那食盒,脚步略显虚浮地离去,孟贵妃仍站在原地,目光悠长。

  身旁的玉湖轻声问:“娘娘在看什么?”

  孟贵妃悠然道:“本宫是在欣赏柔妃这我见犹怜的姿态。过了今夜,怕是再难见到了。”

  自柔妃入宫,她憋闷了好些时日,此刻只觉胸中畅快无比。

  能将柔妃这样的劲敌拿捏在指掌之间,这滋味着实令人着迷。

  身后传来梅柔卿的声音:“娘娘,该回去了。”

  孟贵妃回身,将手搭在她臂上,心情颇佳:“梅氏,本宫一向欣赏有真本事的人。你既有能耐,又懂得体贴上意,真是深得我心。”

  梅柔卿垂眸,语气恭顺:“娘娘谬赞,嫔妾不过略尽绵力,如何行事,全凭娘娘指引。”

  孟贵妃满意地颔首,又道:“你样样都好,唯有时过于谨慎。依本宫看,你与杨氏倒是互补。”

  梅柔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烦,语气却愈发驯从:“娘娘说的是。妾身定与杨姐姐同心协力,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

  碧云寺深藏在叠翠峰峦之间,入夜后,整片山野便被浓稠的墨色吞没。

  唯有大雄宝殿与零星几处禅院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如同悬于深渊的几颗孤星。

  接连两日,寺庙内风波不断。

  昨日南华郡主之事,已闹得人心惶惶;

  谁料今日,才被封为“淑人”的苏氏,竟又当众中毒昏迷!

  连近来声名鹊起的“小医仙”都直言束手无策。

  恐慌如同无声的潮水,在留宿的贵女和官眷间蔓延。

  虽有人心生退意,想提前打道回府,不愿再蹚这浑水。

  可一想到若要向长公主陈情,便等同于同时开罪贵妃、柔妃与长公主三位贵人,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于是这一晚,大多数人都选择早早紧闭房门,不敢在外随意走动。

  厢房内,云昭正对灯捧着一卷医书,神情专注。

  忽地,窗外传来两声极轻极飘的呼哨,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丝丝缕缕钻入耳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自心底升起,驱使着她,诱惑着她,要她立刻循着那声音而去。

  云昭放下书卷,眼神有瞬间的迷离,依循着本能推**门,脚步虚浮地步入夜色。

  她眼神时而迷离,时而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仿佛在与体内那股无形的控制之力抗争。

  她的步伐时快时慢,最终却还是被牵引着,独自穿过沙沙作响的幽暗竹林,走过溪流潺潺的石桥,在曲折的回廊与殿宇间兜转,最终来到一处僻静的偏殿前。

  殿内烛火昏黄,光影摇曳,静谧得仿佛空无一人。

  她迟疑片刻,终是迈步而入。

  就在她踏入殿内的瞬间,一道黑影自身后悄然逼近,一只温热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抚上她的肩头……

  云昭蓦然转身,在昏昧的光线下看清来人的轮廓,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异。

  不待她出声,对方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坚实的臂膀充满了力量,转身便朝着殿宇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阴影走去。

  淡青色的纱幔被夜风拂动,如梦似幻地飘起又垂落。

  隐约间,似有一道低沉而略显粗粝的男声响起:“……堂妹果然重情义,有此等‘好事’总惦念着为兄。放心,今夜,定不叫堂妹失望。”

  殿外,杨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羞恼传来:“你仔细着时辰!别待会儿人都来了,你自己反倒脱身不得!”

  “慌什么?”那男子低低一笑,语气轻佻:“这寺里的和尚,不是老迈便是体衰,谁能追得上我的脚程?”

  他举步踏入内殿,一股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丝丝缕缕,钻入鼻息。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朦胧中,只见香案之上,横陈着一具柔软的女体。

  素白衣衫半解,露出颈下一抹**的酥白,若有若无的呻吟声自那檀口溢出,带着难耐的意味。

  男子身形魁梧,肩宽背厚,行动间带着武人特有的悍勇之气。

  此刻更是双目泛红,喉结滚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虎,低吼一声,便朝着那香案上的人影重重压了上去……

  守在外间的杨氏听到内里传来的动静,脸上先是闪过一抹羞耻,随即又被一股扭曲的快意取代。

  成了!

  她不敢久留,强压住激动,转身快步离去。

  必须即刻将这好消息禀报给贵妃娘娘!

  从小到大,她处处都被表姐沈韶梅压过一头。

  沈韶梅容貌比她娇艳,才情比她出众,就连挑选男人的运气都比她好上千百倍!

  明明自己才是姜家二郎明媒正娶的正室,可在这府中,竟还不如沈韶梅这个被姜世安以“故人之妹”名义接回府、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的外室!

  老天何其厚爱沈韶梅!

  一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女人,不仅为姜世安生下了一双儿女,更是独享尚书大人的偏宠,儿女承欢膝下,连素来刻薄的婆母都对她多有包容。

  如今,她还凭着不知哪来的运道,得了孟贵妃的青眼!

  什么好事都让她给赶上了!

  可谁能想到,今日这桩能讨得贵妃欢心的大事,终究是她杨氏办成的!

  想到这里,杨氏心头的激动与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忍不住再次加快脚步,直朝眼前的幽暗奔去……

  *

  突如其来的一声凄厉尖叫,如利刃般划破了寺庙深夜的寂静。

  偏殿附近的厢房陆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声由窸窣低语逐渐变得嘈杂。

  “出什么事了?”

  “方才那声音……像是个女子在尖叫?”

  “白日里就不太平,怎么连夜里也……”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提着灯笼,裹着外衫,循着声音来源朝着偏殿方向聚拢。

  原本幽静的殿前空地上,很快便聚集了不少面带惊疑的女眷。

  待众人提着灯烛,三三两两簇拥着来到偏殿外廊,只见康乐伯夫人正死死捂着心口,背对着殿门站在那儿。

  她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眼见来人多是相熟的面孔,不少还是今日一同经历过“中毒风波”的“患难之交”,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垮下肩膀,带着哭腔尖声嚷道:

  “夭寿啊!里头……里头真是好大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