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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除了宝华寺那次,五日前还有一回。”一旁宫婢忍不住低声补充。

  “那日在御花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凶猛的乌鸦,直扑娘娘凤驾。万幸,只啄走了娘娘发簪上的一颗东珠……”

  贵妃闻言,眼波微动,却并未出声呵斥。

  “竟还有此事?”姜绾心以手抚心口,似听得心有余悸,“娘娘受惊了!”

  梅柔卿也立即敛容,语气忧虑:“娘娘事后可派人擒获那孽畜?”

  贵妃蹙眉道:“当时侍卫去捉了,但我想着杀生终归有损福缘,后来只在乌鸦窝里寻回了东珠,便让人将它放了。”

  梅柔卿赞道:“娘娘慈悲为怀,菩萨必定感念。”

  姜绾心忙接话道:“梅姨,既然如此,你更该多陪娘娘几日才是。”

  她说着,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

  “阿姊自幼漂泊江湖,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比我们这些久居京中的女儿家广博得多。

  她既疑心有人作祟,那有梅姨这样细致周到的人在娘娘身边时时看顾、处处留意,终归是件好事。”

  贵妃又看向云昭:“姜大小姐,可有何见解?”

  云昭抬起眼,目光清澈,仿佛全然未觉其中的暗流汹涌。

  只懵懂道:“臣女从前长在乡野,见识粗陋,只认得些蜂虫习性,故而才有此一问,实在不敢妄加揣测其他。”

  贵妃打量着云昭:“本宫见你那一手金针医术,着实不凡。听说,先前在长公主府,你也凭此技惊四座。”

  云昭腼腆一笑:“民女这点微末伎俩算不得什么。

  不过民女的师父,医术通玄。听闻他老人家晚年精研玄理,甚至能以金针破咒镇邪。

  可惜臣女愚钝,只学了些皮毛,勉强能治治头疼脑热,解解常见的蜂毒罢了。”

  “破咒镇邪?”贵妃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你小小年纪,能得此真传,已属难得。不知尊师……”

  云昭冷然道:“他老人家今年已仙逝了。”

  姜绾心不自在地轻抿着唇。

  梅柔卿适时地流露出关切之色:“娘娘可是想寻名医调养凤体?”

  “倒也不是。”贵妃摆了摆手,语气恢复如常,“只是见姜大小姐技艺精湛,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

  云昭垂眸不语,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贵妃身上被动了什么手脚,她第一眼便已看破——

  她这是被人下了咒,名曰“人惊“。

  中此咒者,不会立时毙命,却会频遭横祸,终日惊惶,直至心神耗尽,非死即疯。

  看贵妃如今情形,施咒者还刻意将咒力与禽兽相关联,故这一连串意外,皆与动物有关。

  不仅如此,她更窥破贵妃身上另一重隐秘:她已怀有身孕,一月有余。

  寻常医者需靠诊脉断孕,而云昭自重生之后,便觉醒了玄瞳秘术,只消一眼,便望见贵妃身边萦绕的生息胎灵,孕时长短,一目了然。

  云昭深知深宫险恶。

  若直言咒术之事,空口无凭,反而引火烧身;

  点破后宫妃嫔孕事,更有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至于那梅柔卿和姜绾心,对着贵妃百般逢迎,一心攀附……

  云昭不禁莞尔:若叫她们知晓,贵妃此刻已身怀有孕,不知是否还敢这般不管不顾地趋奉上前?

  思及此,云昭唇角微扬,**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然笑意。

  这一出好戏,倒是越发有趣了。

  她只需做个安静的看客,静观其后风云变幻便好。

  恰在此时,一道清亮而不失威仪的女声自殿外传来,打破了这片凝滞:

  “让本宫好找!昭儿,你进宫不来寻义母,怎倒先跑到孟贵妃这儿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长公主殿下仪态万方地步入殿内,语气听着似是薄责,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亲昵与回护之意。

  贵妃见到长公主,起身行礼。

  “免了这些虚礼。”长公主摆了摆手:“本宫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惦记这丫头。我们母女说几句体己话,孟贵妃不介意吧?”

  “玉湖。”贵妃侧首吩咐,“去将本宫备好的那只锦盒取来,赠予姜大小姐。”

  侍立在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应声上前,双手奉上一只精巧的锦盒。

  云昭目光微动,悄然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却已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那锦盒,指尖一挑,当面揭开——

  只见盒内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几枚做工精巧、配色雅致的堆纱绢花。

  贵妃笑着道:“是些小玩意儿,带回去给家中姊妹戴着玩罢。也算全了今日相见之缘。”

  今日花神宴的主角是太后,她身为贵妃,即便赠礼,也深知分寸,绝不会越过太后去出这个风头。

  长公主唇角微扬,顺手便将锦盒塞回云昭手中:“贵妃娘娘赏的,还不快谢恩?”

  云昭从容谢恩,跟在长公主身后,一同离去。

  主殿内,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气氛似乎骤然冷了几分。

  姜绾心正欲再寻些话凑趣,一抬首,却见孟贵妃并未看向她们。

  而是神色沉郁,目光飘忽地落在虚空某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倦怠与烦忧,似是心情不虞。

  姜绾心见状,不禁心头一喜,暗自揣测:

  就算懂得几分医术,侥幸救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又如何?

  终究是不懂察言观色、体察上意!

  宫中这些贵人,心思九曲玲珑,岂是那般好应对的?

  瞧贵妃娘娘这般神色不虞,只怕那云昭不知在何处已悄然开罪了贵妃,自己却还懵然不知!

  *

  出了宫门,长公主的步辇已候在一旁。

  她朝云昭伸出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上来,与本宫同行。”

  辇驾平稳前行,四周宫墙渐次后退。

  长公主侧过脸,眸光在云昭面上一扫,声音压得低却清晰:“一落地便被截去了披香殿?”

  “是。”云昭应道,神色未见波澜,“贵妃娘娘说,听闻我在义母春日宴上有所表现,命我前去为她请脉。”

  “请脉?”长公主唇角绽起一丝冷嘲,“太医院那么多人手,缺她使唤了?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听说了那日的事,存心试探。”

  提及前几日春日宴发生的事,长公主心有余悸,声音也沉了几分:

  “事后周嬷嬷同我细说了当时情状。姜绾心那画……绝非寻常,邪门得很。若非你在场,本宫恐怕早已中了算计。”

  她越说越恼,指尖掐进掌心:“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专行这等魑魅魍魉之事!本宫断容不下她,迟早要清算这笔账。”

  她转而看向云昭,目光关切:“方才在里头,你真给她诊脉了?”

  云昭摇头,将救治大宫女锦屏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继而微蹙眉头道:“只是此事,着实透着些蹊跷……”

  长公主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迟疑:“你怀疑是有人故意设计?”

  云昭迎上她的视线。

  对这位长公主,云昭最初确存了借势互利之心。

  可无论是春日宴上赠她头香彩笺、主动提出认她为义女,还是方才亲自赶赴贵妃宫中替她解围,长公主所展现的回护与慈爱,早已远超她最初的预期。

  因此,云昭并未隐瞒,如实道:“人为设计难以精准至此。以我所见,更像是中了咒术。”

  “咒术?”长公主讶然,凤眸微睁,“世上竟真有这种东西?”

  云昭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也是少时在一本残旧古书中,偶然见过类似记载,故而有所猜测。”

  长公主仍是惊疑不定:“孟清妍此人我虽不喜,可究竟是谁要向她下咒?这咒术还这般刁钻古怪。”

  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追问,“此事,你可曾向她透露半分?”

  “不曾。”云昭答道,“我只说那蜂类多生于山野,尤喜腐果,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宫苑深处。他们以为我自幼长于乡野,熟知蜂性,便未曾起疑。”

  “你处理得极好。”长公主连连点头,面露赞许。

  “孟清妍多疑善嫉,手段狠辣,你若一味推说不知,她反而不信。这般说辞,恰到好处。”

  言至此处,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云昭的手,语气染上几分难以言喻的哀切:

  “昭儿,这几日,我竟接连梦见了宝珠两次……她失踪三载,从未入我梦中,想来,是你赠我的那道黄符,为我牵来了她的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