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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府朱漆大门前。

  门房早已得了消息,敞开中门相迎。

  姜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急匆匆迎了出来。

  她身着赭色锦缎袄裙,珠翠满头,极力堆砌着富贵,厚厚敷粉的脸,难掩粗鄙与刻薄。

  姜家是在姜世安娶了苏氏女之后,才崭露头角,而这位老夫人,半生居于村中,是后来跟随长子姜世安入京,才硬学着做起这尚书府的太夫人。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一眼便瞧见兄妹二人的狼狈,尤其姜珩竟衣衫脏污,胸口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脚印!

  老夫人当即捶胸顿足,扯高了帕子哀叫起来:“哎哟!我的珩儿!我的心肝肉!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端端地去赴宴,怎就被人作践成了这副模样!”

  姜世安眉头紧锁:“母亲,此事容儿子稍后细说,先进府罢。”

  “进府?进什么府!”姜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声音陡然拔高:

  “就是这个不知道从哪个山坳坳里爬出来的野丫头搞的鬼是不是?还没进家门呢,就先把我的心头肉磋磨成这样!”

  她越说越气,指着云昭厉喝道:“见了祖母,为何不跪?果然是没人教的野种!”

  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当场就扣了下来!

  在姜家,老夫人向来跋扈专横。一旁跟随的二房、三房以及一众仆妇,顿时屏息凝神,低眉顺眼,不敢触这霉头。

  只余光却忍不住悄悄打量那始作俑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好奇观望。

  一旁的严嬷嬷面色一沉,正要开口,云昭轻轻抬手阻止了她。

  春日的明澈阳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肤光胜雪,站在朱门高墙下,说不出的耀眼光华。

  “孙女流落在外十六年,尝尽人间苦楚。今日归来,祖母不问孙女这些年来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头,开口便是斥责,闭口便是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老夫人扭曲得簌簌落粉的脸上:“难道姜家的规矩,便是对失散多年的骨血毫无怜惜之情,只有苛责之态?”

  姜老夫人何曾被人如此当众顶撞质问过?

  她本就不是机辩之人,顿时被噎得面色铁青,嘴唇哆嗦,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云昭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姜世安:“父亲,我乏了,我的院子安排在何处?”

  姜世安被问得一怔,这才骤然意识到,府上是真真切切要多出一位嫡小姐。

  一应吃穿用度、住所仆役,皆须重新安排。

  他不由看向一直侍立在老夫人身侧的中年女子。

  负责管家的二房杨氏道:“听雪苑如今还空着,日日有人打扫,器物也都是齐全的,不如就让大姑娘在那儿暂歇罢?”

  姜世安颔首:“阿昭,便先住听雪苑吧。那里清静,离你祖母也近,正好你刚回来,多陪陪你祖母,彼此也多亲近亲近。”

  亲近?是想让她每天晨昏定省,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日日拿捏吧?

  云昭讶异地看向姜世安:“父亲莫非忘了,方才在公主府,已言明我为长,心儿为幼。我既归家,一切自当拨乱反正,各归其位,方合礼数。”

  姜绾心闻言,身子摇摇欲坠,两行清泪瞬时滑落,啜泣声细细响起。

  姜珩见状,心急如焚,看向云昭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

  云昭却面不改色:“我自小长在乡野,没什么讲究。妹妹从前住在哪,我便住哪好了。

  至于屋子里的一应物件,就让我身边的严嬷嬷去一趟库房,捡些合我身份的来用便是。”

  在场众人的神色一时都微妙起来。

  院子要抢府中最大最好的,物件一应要最新最贵的。

  这新归来的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怕是不大妥当!”二房杨氏猛地拔高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心儿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让她搬离栖梧苑,此事传扬出去,旁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我们姜家厚此薄彼,苛待未来的贵人!”

  老夫人一听“太子妃”三字,腰板顿时挺直,斩钉截铁:“没错!栖梧苑就是心儿的,谁也别想动!”

  云昭倏然一笑:“说起来,我倒有一事不明。京中盛传姜家嫡女即将与太子殿下订婚,这婚约,究竟是从何而来?莫不是凭太皇太后御赐的玉佩?”

  她素手轻抚着玉佩上的丝绦,直视着姜父眼底的阴沉,缓声道,“我乃姜家嫡长女,玉佩的真正主人,姜家真要与太子订婚,难道不该是我?”

  此言一出,姜绾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看向云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今日在公主府,云昭已害她丢尽脸面,失了太后娘**御赐宝扇;

  如今回到家中,竟连她的院子、她的婚约也要一并夺走?!

  不行,绝不可以!

  姜绾心求助地看向姜家几位长辈:“父亲,祖母……”

  姜世安眸色深沉,凝视云昭:“是父亲先前考虑不周了。栖梧苑,心儿确实住了多年,如今你既归来,姊妹之间互换院落,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婚约……”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谨慎,“终究是天家之事,并非我姜家可自行决断,一切还需仰赖陛下和太后娘**恩典。”

  “父亲!”姜珩急呼,满脸不忿。

  二房和三房也都惊讶地看着姜世安。

  老夫人虽性格强势,却深知家中荣辱皆系于长子一身,见他已然表态,到嘴边的驳斥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姜绾心见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啜泣声陡然变得真切而尖锐。

  她不是演的,是真真切切的心如刀割!

  栖梧苑是她七岁那年,闹了一场高烧,吃了不少苦头,才从父亲那儿求来的。

  如今云昭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全部夺走?

  更别说,尚书府的库房里不知有多少她只听老夫人念叨过、却连见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

  云昭竟能登堂入室,随意取用?

  此事若是传入东宫,太子殿下会如何看待她?还会如以往那般重视她吗?

  父亲……真是老糊涂了!

  姜绾心委屈万分地靠在老夫人身边,眼泪淌得更凶,心底涌起一股被背叛的冰冷恨意。

  云昭却在这时,朝姜绾心温柔一笑:“妹妹,别难过。你若真喜欢栖梧苑,日后可以经常过来我院里,今日在车厢,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她的小师妹,小小的身子被一刀砍成两截,直到咽气,嘴里都在呢喃着“师姐”。

  她最敬爱的师父,花白的头颅被当众割下,至死都在担忧凝望着她的方向。

  还有最疼爱她的师姐,她那三位原本惊才绝艳的师兄……清微谷满门七十七条人命,都只为了铺就姜绾心的东宫之路!

  她还有很多故事,要慢慢和姜绾心、姜珩这对“郎情妾意”的兄妹,好好算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