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漪阁临水而建,四面轩窗洞开,景色秀美。

  英国公夫人与苏氏、柳氏三人静立门前,恭候贵客。

  太子锦袍玉带,缓步而入,目光在略显空荡的厅内扫过,微微蹙眉:“今日的宾客怎这般稀疏?”

  英国公夫人从容应答:“方才那场雨来得突然,扰了午宴。不少宾客都已回房歇息,约好傍晚再聚。”

  太子见到苏氏,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苏淑人教女有方,两位千金,一个医术玄术俱佳,一个得享吉兆,皆是京城翘楚。”

  苏氏垂眸,脸色淡然:“殿下过誉了。妾身愚钝,不过是孩子们自己争气。”

  太子目光很快从苏氏脸上移开。

  云昭容貌与苏氏一脉相承,但脾气泼辣,神情鲜活。相比之下,苏氏简直跟个木头似的,沉闷乏味,无趣至极。

  永熙王的目光甚至未在三人身上停留。

  他环视厅堂,语气淡漠:“既然如此,本王傍晚再来。”说罢径直转身离去,步履透着些异样的仓促。

  太子却未立即离开,转而问柳氏:“怎不见郡公?”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道:“郡公晌午多饮了几杯,此刻正在酣睡,实在失礼了。”

  太子了然一笑。

  丹阳郡公与其兄英国公一般,素来不喜与永熙王往来,这分明是故意避而不见。

  “既如此,孤便不打扰了。”太子温文一笑,告辞离去。

  屏风后,云昭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永熙王虽是萧启与太子的叔公,看起来却只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更令她诧异的是,即便运转玄瞳,在他身上也看不到丝毫阴邪之气,反而清净得异乎寻常。

  云昭眸光微动。

  是太干净了。

  萧启曾说,永熙王身边豢养着玄师异士,看来此言非虚。必是有人常年为他净化气场,抹去所有痕迹。

  云昭唇角微勾。如此刻意保持洁净,反向来想,恰恰说明他内心畏惧着什么。若不心虚,何必大费周章?

  她缓步走出,向几人问道:“可知道永熙王身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英国公夫人蹙眉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莫要打听这些为妙。”

  李扶音也轻声道:“姜小姐,大伯母是为你好。京城一直有传言,说永熙王有些不同寻常的癖好。未出阁的姑娘见了他,最好避而远之。”

  孙婆子静立一旁,目光闪烁,呼吸略显急促。

  柳氏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见云昭看来,她继续道,

  “约莫五六年前,京城醉月楼有位清倌人名叫玉簟秋,不仅才情了得出口成章,性子更是桀骜不驯。当时京中王孙公子,都以能得她一顾为荣。”

  她顿了顿,声音渐沉:“那年盛夏时节,永熙王入京后不久,玉簟秋就消失了。最后有人见到她,是在熙园的一次夜宴上。

  据说,宴席上有道鲥鱼刺身,最中央那片纤薄细嫩的鱼片上,赫然印着一个‘秋’字。巧的是,那玉簟秋的脚踝上,正有一个同样的‘秋’字刺青。”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

  李扶音更是打了个寒颤。

  柳氏又道:“但说来也怪,自那之后不久,熙园的宴席上再不见鱼脍,永熙王也不再泛舟游湖。而这两样,原本都是他最爱的事。”

  云昭听得若有所思,随后,她朝柳氏一笑:“多谢,这个故事对我很有帮助。”

  她又对英国公夫人和柳氏低声嘱咐几句,方才对众人道:“大家忙碌半日,都去歇息吧。今日傍晚的宴席,想必会精彩得很。”

  *

  时近傍晚。

  姜绾心悠悠转醒,甫一睁眼便对上了云昭沉静如水的眸子。她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从榻上坐起,伸手就朝云昭扑去:“把我**法宝还来!”

  云昭轻盈侧身避开,脸上故作惊讶:“你竟还记得当时的事?”

  姜绾心咬牙切齿:“若不是你动用那邪物,我与兄长怎会无故昏厥!”

  云昭轻轻颔首,眸光中带着几分玩味:“你既记得清楚,倒也省得我多费唇舌。”

  她摊开双手,“说来惭愧,也不知是那物件儿太娇贵,还是我用的方式不对,那东西用过便毁了。”

  说着,她当真从袖中取出一片残破的蝉蜕,轻飘飘地放在姜绾心颤抖的掌心。

  “你!”姜绾心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无耻之尤!”

  “咱们两个,究竟谁更无耻?”云昭俯身靠近,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你用这等邪物暗算于我,还想将姜珩一并拖下水。你心里盘算的那些龌龊勾当,需要我当众说个明白吗?”

  “那又如何!”姜绾心眸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只恨我不懂你们这些歪门邪道,不能当场让你身败名裂!”

  云昭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太子殿下晌午刚过就到了。你猜,若是让他从别人口中听闻今日晌午发生的种种,会作何感想?”

  说罢,她不再去看姜绾心瞬间煞白的脸色,转身翩然离去。

  今晚的赏荷宴,她需要一个能绊住太子片刻的棋子。

  但愿姜绾心,能争点气,多撑些时候。

  云昭与孙婆子在廊下汇合,一同朝着清漪阁的方向行去。

  “情形如何了?”云昭低声问道。

  孙婆子沉默片刻,自袖中取出一张事先写好的字条递上。

  借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线,只见上书一行颇为娟秀的正楷,当中赫然写着“怨女”二字!

  云昭将字条收好,轻声道:“今日多亏了柳氏和你。”

  若不是柳氏提前在园中布下了“百鬼噬魂阵”,此地的怨气不会如此浓重!

  若没有孙婆子精通"引魂渡厄"之法,懂得如何唤醒被镇压的厉鬼,今日的计划也不会这般顺利!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清漪阁。

  夜幕下的水阁灯火辉煌,湖中荷花在月色下静静绽放,暗香浮动,景色美不胜收。

  而坐在主位旁的永熙王,眼神如鹰隼扫过全场,身形紧绷,显然处处不自在。

  云昭唇角轻翘,拾步走入阁中。

  今日宴席,李灼灼、李扶音等贵女皆已到场。未出阁的女眷被安排在距离主位最远的席位。

  云昭刚一走进去,就迎来各种目光。其中一道目光格外黏腻灼热,令人不适。

  她佯作未觉,正要入座,却听柳氏扬声问道:“不是去请姜二小姐了么,怎不见她同来?”

  云昭故意撇嘴冷笑:“又说头疼,闹别扭不肯与我同来。”

  她本就生得姿容秾丽,今晚特意穿了一件水红色广袖留仙裙,衬得肌肤胜雪。此刻横眉冷对的模样,宛如一朵带刺的玫瑰,娇艳却危险。

  那道黏腻的目光顿时更加炽热了。

  云昭在自己的席位坐下,端起桌上的酒盏默默轻啜着。

  就在这时,李扶音忽然举杯笑道:“久闻姜大小姐才情过人,今日荷花正盛,不如我们行个酒令,以荷为题赋诗助兴?”

  云昭故意将酒盏重重一放,冷声道:“我自幼流落在外,哪里懂得这些风雅之事。县主这是存心要让我出丑?”

  一旁的李灼灼打圆场道:“云昭,我堂姐也是好意相邀,不作诗就不作罢,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懒得与你们说。”云昭霍然起身,衣袖带翻了案上果盘,鲜果滚落一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拂袖而去。

  走出清漪阁,她先是在水边驻足片刻,似是望着池中倒映的月影出神。随后竟朝着与池水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月色之下,那道水红色的身影显得有些僵硬,步伐间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滞涩,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隐在暗处的萧启见状,眸色骤然一沉。

  不对劲!

  以云昭的性子,即便故意做戏,也绝不会如此走路!更不会远离她事先精心布置的莲池!

  难道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竟被永熙王的手下暗算控制?而他们明处暗处这么多双眼睛,竟都未能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