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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云昭神色未变,站在她身侧的赵悉却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攥住她的衣袖。

  这位平日里勘破无数悬案的京兆府尹,此刻声音抖得比李扶音还要厉害,哑着嗓子低语:“姑奶奶,您可千万撑住!”

  他见惯了死尸血腥,知悉人心险恶,但不耽误他怕鬼啊!

  上次在府中被云昭超度的小莲他倒是不怕——

  那是个善鬼,而且当时云昭手上又是朱砂又是黄符的,光是看着都让人安全感满满!

  英国公夫人此时也走过来,问:“阿音,云昭,发生何事?”

  李扶音强自镇定,清晰说道:“我很确定,包括我、大伯母、灼灼,姜家夫人并两位小姐,还有几位姊妹在内,以及咱们各自带的丫鬟婆子,一共该是二十二个人。”

  在她说话间,李灼灼已用手指点着众人细数。

  数到最后,她脸色骤变,望向云昭欲言又止。

  云昭轻笑了声。

  连廊狭窄,满天昏黑,云昭这一笑,吓得站在斜对角的姜绾心尖叫了声,一旁护着她的姜珩更是脸色泛白。

  云昭道:“这把戏也太老套了。”

  说着,她抬起两指,缓缓抹过双眸。刹那间她的瞳孔泛起淡金色光泽,如同浸染了月华的古镜,逐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就在她的目光锁定人群中某个身影的瞬间,那人竟也毫不掩饰地抬起脸来——

  只见那张脸苍白浮肿,双眼流淌着浓稠的黑液,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直勾勾地盯住云昭。

  云昭袖中符箓倏然飞出,精准地贴在对方额间。

  她冷声喝道:“自己死得多难看心里没点数?冤有头,债有主,想报仇你自己开口,少在这整这套没用的!”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骂得那鬼物浑身一颤。

  在符箓的金光中,它那张恐怖的面容渐渐变化,最终显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庞。

  站在云昭身侧的李扶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石榴?”她转向众人解释道,“这是后院帮厨的丫鬟。我记得年初她告假回乡了,怎么会……”

  那女鬼缓缓张开嘴,露出空荡荡的口腔——她的舌头早已被割去了。

  此刻众人早已尽数躲到云昭身后,唯独姜珩和姜绾心还僵立在原地。

  但看二人惨白的脸色,是不是早就后悔了也不好说。

  云昭心中了然:这个叫石榴的丫鬟定是遭了内宅的毒手,惨死在这座看似风雅的别苑之中。

  今日莲池底的百鬼怨魂倾巢而出,浓郁的怨气弥漫整个府邸,这才让这个新死的孤魂也跟着显形作乱。

  她神色骤然一凛——

  连一个新鬼都受到如此影响,可想而知那些怨魂会有多疯狂,其他宾客的处境该有多凶险!

  云昭指尖轻抬,一道清辉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月华般没入女鬼眉心,将其稳稳定在原地。

  “贵府家事,我不便插手。”她声音清越,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暂且将她留在此处,待天晴后你们自去寻个道观,请人好生超度了她。”

  李扶音连连点头,望着那被定住的女鬼,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云昭又对她道:“我们对这里不熟悉,你可知宾客们可能去了何处?”

  李扶音与英国公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吟道:"往前约半盏茶功夫,有间专门接待宾客的‘听涛阁’。父亲他们许是去那里避雨了。"

  雨幕之中,这个答案让云昭的眸光更深沉了几分。

  这么近的距离,不止宾客会去,那些怨魂必然也紧随其后。

  回想方才种种,她忽然领悟:郑氏母女和李扶音,包括自己的母亲苏氏等人,恐怕是被那布局之人有意支开的。

  这是不想伤及无辜?

  *

  雨幕如织,压抑的寂静中只闻脚步杂沓与水声淅沥。

  众人步履匆匆,沿途无人言语,每一张脸上都凝着沉重的阴霾。

  待行至李扶音所说的“听涛阁”,还未及踏入,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女子厉喝:

  “李崇——!当年牵涉此事的活人亡者今日齐聚于此,你可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句真话?!”

  云昭正要举步,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拦住。

  抬眸望去,是此前一直隐匿身形跟随的萧启,他凝立如松,剑眉深锁,正侧耳细辨内里动静——

  紧接着,一个沉稳如磐石的男声响起:“柳家妹子,今日邀我等前来,便是为了这段公案?”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不仅萧启眸光一凛,连苏氏身形微僵,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萧启缓缓收回手臂,示意云昭入内,却始终保持着与她并肩同行的步幅,宛若最忠诚的护卫。

  云昭等人缓步而入,坠在最后的姜珩和姜绾心对视一眼,选择留在外头,并未踏入。

  众人踏进厅堂,只见满堂宾客横七竖八倒卧在地,生死不明。

  李崇瘫坐在那张紫檀木嵌螺钿太师椅上,面色惊恐,发冠歪斜。浓重的黑气笼罩着整个厅堂,无数怨魂将李崇团团围住。

  先前见过的那位姿容艳丽的柳氏手持短刃,正站在李崇面前。

  见云昭等人进来,她赤红的双目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

  “好!好!今**的嫂嫂女儿都来了!天意如此!我便让他们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让世人都知晓,你这丹阳郡公的爵位,是用多少忠魂的血染红的!”

  她声音凄厉,字字泣血:“十五年前落雁峡一役,我兄长柳擎天率三千将士死守关隘,浴血奋战七日七夜,最终全军覆没,却重创敌军主力。可你呢?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事后却将功劳尽数占为己有,还污蔑我兄长率部叛逃!”

  “那三千将士,连个英名都没能留下!他们的父母妻儿,至今还在承受叛将家眷的污名!”

  立在最前的将领缓缓抬头,正是镇守北疆多年的大将军裴寂。

  他近日方才奉诏回京,此刻目如寒星,沉声道:“李崇,柳将军的冤屈,你认是不认?”

  云昭认出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当街挥鞭救了自己和母亲的那位将军,不由神色微怔。

  李崇浑身剧颤,在极致的恐惧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面目狰狞,一字一句,“活着才能领赏,死了就是一堆枯骨!就算我把功劳还给他们,一群死人又如何消受?”

  他啐出一口血沫:“况且他们本就是我的部下!我供他们吃喝,给他们发饷,他们的命都是我给的,为我战死,是他们的本分!”

  裴寂气得长眸圆睁:“你无耻——!”

  李崇转而怒视柳氏,破口大骂:“**人!这些年我供你锦衣玉食,将你从教坊司救出,让你过人上人的日子,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他目露讥诮,缓缓绽开一抹冷笑,“你可一点也不像你兄长!他为人忠义豪爽,而你,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柳氏切齿道:“没有你贪功冒认,我岂会流落到教坊,又岂会屈居妾室!若能为我兄长正名,哪怕日日吃糠咽菜,都比跟着你这贼子强上百倍!”

  她抬手,欲令怨魂动手,那些黑压压的魂影立即向前逼近,阴风惨惨。

  李崇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他瞥见云昭,眼中骤然迸发出疯狂的光芒,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指着云昭嘶吼:

  “你不是那个会玄术的姜家丫头吗?快!快杀了这些怨魂!还有这些人,一个不留!”

  裴寂面色铁青,身旁的将领怒不可遏:“李崇!你疯了吗?我等皆是朝廷命官!”

  李崇仰天狂笑:“区区几个武将,也配与我这个郡公相提并论?今日只要你们死了,这桩旧事就永沉水底,再也无人知晓!”

  李扶音脸色惨白,死死盯着父亲的秀眸,淌下两行清泪。

  英国公夫人上前一步,厉声斥道:“还有我在此!李崇,你连嫂嫂也要灭口吗?”

  “嫂嫂休要裹乱!”李崇状若疯魔,又朝云昭嘶吼,“快动手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云昭身上。

  柳氏也红了眼眶,看向云昭的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与绝望。

  云昭平静开口:“这些怨魂,都是当年战死沙场的将士,对吗?当中那位鬼将军,就是你的兄长。”

  “不错。”柳氏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也要让他们魂飞魄散吗?若连最后这点魂魄都不存于世,还有谁能替我兄长讨回公道?”

  云昭淡声道:“可今**若让他们杀了李崇,亡魂沾染生人性命,就会永堕恶鬼道,再难超生。”

  柳氏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李崇闻言更是猖狂大笑:“**民就是**民!活着要被我踩在脚下,做了鬼也一样!你们——

  永远也报不了这个仇!”

  李扶音泪水涟涟,朱唇颤抖,望着李崇的丑态,羞愤得说不出一个字。

  云昭此言一出,连悲愤的英国公夫人和一向义字当先的李灼灼都愣住了。

  一旁孙婆子紧紧攥着拳头,赵悉也低唤:“云昭……”

  唯有萧启依旧平静地望着她。

  在众人或质疑或失望的注视下,云昭倏然一笑:“但我有个两全之法,诸位可愿一试?”

  所有的怨魂,包括那位始终沉默的鬼将军,身形未动,脑袋齐刷刷转向云昭。

  云昭指着仍在狂笑的李崇:“你们一人一口,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消解今生之怨后,我为你们设下往生阵,助你们安然投胎。”

  她看向面无人色的李崇,淡淡道:“至于他——

  百鬼啃噬,伤及神魂,却不会立即毙命。

  活着的人,会替你们看着他受尽折磨,直至寿终正寝。这样,岂不更痛快?”

  话音方落,满堂怨魂齐声悲啸,那声音中既有大仇将报的快意,又有终于得以超生的释然。

  而李崇的无赖与猖狂,也随着云昭话音落下,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