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过世时,乔雨眠还是个小婴孩。

  乔雨眠一直怨怪父亲为什么不理会她的痛苦,到后来,怨怪父亲为什么要给她找继母。

  接触了萱萱后她才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只会读书做科研的男人独自养育一个婴孩是多么的艰难。

  以前孙慧琴骂她的时候,抱怨似的说过。

  “你知不知道,从小没**孩子有多难带!你该对我感恩。”

  她那时觉得孙慧琴是夸大其词,就是为了强调‘没妈’这件事来故意羞辱她。

  现在想想,也许是真的,她可能真的很难带。

  可能父亲疏于表达感情,可能是照顾到孙慧琴的情绪,父亲很少跟她提起母亲。

  只有每年祭拜的路上,父亲偶尔会说一些母亲的事情。

  像这样两个人坐下来静静地说母亲的事,还是第一次。

  “你母亲说自己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就不太记得之前的事了。”

  “只记得自己是在一个大杂院里,吃百家饭长大的。”

  “小时候吃得少,谁家有剩饭就吃谁家的,后来大了就给人做点活,洗衣服带孩子,在谁家就吃一口谁家的饭。”

  “后来她给我们所老科长家做保姆,我去老科长家送材料时候认识了她。”

  “她在老科长的资助下开始读书,考入了卫生所,老科长撮合了我们。”

  “你母亲没有积蓄,只有那一箱首饰做嫁妆,我们就结了婚。”

  父亲说着母亲,神情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悲伤。

  “那时候哪有什么‘自由恋爱’,不过就是看着能过日子,就娶了。”

  “结婚后她忙着工作,忙着实现个人价值,我们俩就一直没要孩子。”

  “直到她去了县医院工作,我也在研究所当了一个小组长,工作都稳定了,我们才有了你。”

  “哪成想……”

  “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你母亲善良,温和,却有坚忍不拔,不服输的精神。”

  “这一点,你像她。”

  乔雨眠就看着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母亲的事,体会着那个年代难能可贵的感情。

  乔父说完了,整个人像是疲惫不堪。

  “这么多年,爸爸苛待了你,以后怕是没有脸去地下见你妈妈了。”

  乔雨眠知道,这个时候安慰父亲已经没有什么必要,这是缅怀而不是伤痛。

  乔雨眠照例又是安慰父亲,父女两人借着这个小小的包间,将多年来藏在心里的话聊了聊,感觉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直到服务员进来添了三次茶水,委婉的表示他们呆得太久了,两人这才离开。

  第二天,乔雨眠带着父亲去医院检查了身体。

  之前肺结核的影响不算太大,不过胃病急需治疗。

  乔雨眠让大夫开了一些药,叮嘱父亲回去按时吃药。

  接下来的几天,乔雨眠邀请父亲去了实验室,看她最近研究的结果,又跟教授聊了一下以后的研究方向。

  本来想抽空带着父亲在华京走一走,可父亲心心念念那几个大棚,就连给他买衣服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经常系错扣子。

  父亲就是这样的,只要遇到了感兴趣的事,连饭都会忘记吃。

  恰巧陆朝阳从国外办事回来,来得及见了一面。

  乔父不健谈,因为没照顾好陆小薇,对陆朝阳有些许愧疚。

  不过陆朝阳性格洒脱,并没有过于责怪乔父。

  席间也一直在维持着比较活络的气氛。

  父亲在华京住了十天,乔雨眠再次将父亲送上了车。

  陆朝阳在国内也有一些产业,约着乔雨眠吃了几次饭,国外的事务比较多,就急急忙忙地又飞回去了。

  半个月后,公安局再次给乔雨眠打电话叫她过去。

  这次,公安局正式通知她,她可以自由活动了。

  因为案情比较严重,刑侦科成立了专案组,华京跟青山县联合调查。

  何青山案件全部搜证,审问完毕。

  根据邻居的口供,证实了当日的两个案子跟乔雨眠没关系。

  又经过走访和调查,确认陆珊迪就是乔雪薇。

  乔雪薇、孙慧琴、赵银柱、和那个小姑**死因确定。

  最终将案件定义为情杀。

  现已经提交最高法院,排期等待宣判。

  公安再三询问,乔雨眠要不要给乔雪薇和孙慧琴办丧事。

  乔雨眠摇摇头。

  “孙慧琴和乔雪薇对我和我父亲犯下过不可原谅的错误,我父亲也已经跟她离婚,她们母女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了。”

  别说现在法律上,他们母女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是有关系,公安也不能强迫她一定要处理两个人的后事。

  乔雨眠签了一些文件,保证了自己所说的话属实,公安就通知她可以离开了。

  送乔雨眠出门的时候,乔雨眠好奇地问了一嘴。

  “同志,如果我同意给他们母女办丧事,最后会怎么样?”

  公安顿了一下,然后说道。

  “他们的遗体会在火葬场的冷柜里放置一年,一年内无人认领的话,将会被火化。”

  “火葬场有专门放置无人认领骨灰的地方。”

  公安像是试图唤起她的怜悯。

  “一般无人认领的骨灰是不允许下葬的,上百个盒子堆叠在一个空仓库里,没准几年之后就遗失了。”

  “国人讲求入土为安……”

  公安看出了乔雨眠的脸色讪讪的,便也不再多话。

  “反正有一年的时间,如果你想通了,随时可以过来办手续。”

  乔雨眠只说句知道了,便离开了。

  可能是碰巧,她刚走出公安局,一片云彩被风吹走,露出了天上的太阳。

  成天窝在实验室里,乔雨眠好像很久都没晒到太阳了。

  看着天上飘动的云,她不由得想起上次公安让她去认尸。

  她一共去了两次。

  一次是核实乔雪薇身份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去做笔录的时候,第二天就被去看了乔雪薇。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极其的苍白。

  乔雨眠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她在兴隆山大队的时候,也参加过村民的葬礼,但都没有乔雪薇这样白。

  尸体放在冷冻室,上面结了一层霜,她白得像一张纸,像是百货大楼里展示服装的假模特。

  第二次已经是快结案的时候,她作为家属,被叫过去认领。

  那时,为了调查真正的死因,她已经被解剖。

  可能方便解剖,尸体经过化冻,就有些可怕了。

  身边还放着几个小袋子,她猜测那是从身体里取出来做样本的内脏。

  直到那一刻,乔雨眠才对‘乔雪薇已经死’这件事,有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