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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爱夏小姐不该是管家。”

  话音落下,爱夏的卧室里一片静默。

  氤氲的水汽打湿了爱夏的脸,湿气积攒,化作水珠。

  啪嗒,从她的下巴落下,坠在了浴盆之中。

  她眯起了眼,直勾勾看着梅尔娜。

  ——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看艾伦的脸,所以潜意识会模仿他的微表情,艾伦身边的女孩子们总在自己不曾察觉的不经意时刻,去模仿着艾伦的神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伯雷亚斯府邸最懂我的人应该就是你梅尔娜才对,鲁迪哥哥这么说,艾伦哥哥也这么说,呵,现在竟然轮到你来教训我?”

  哗啦一声,爱夏从浴盆里站了起来,两手扶着浴盆边缘的木板,俯身凑到了梅尔娜的脸前。

  很近。

  梅尔娜见爱夏这动作,脸色紧绷,颇为紧张,可听着爱夏的话却是一愣,转为惊喜之态,速度非常快连连反问:

  “艾伦先生察觉到了?他劝说过您么?什么时候,在哪儿?您是怎么回复的?”

  爱夏一滞,哗啦一声坐回浴盆中,不再看她,也不回应。

  梅尔娜却似是看不懂脸色一样,又挪步围绕浴桶绕了半圈,再次来到爱夏的面前:

  “主人.爱夏小姐是怎么回应艾伦先生的?”

  爱夏瞥了一眼她,以手撑着下巴转眼看向窗外,却不回复她的问题,只是反问:

  “你想说什么?”

  “我是觉得.爱夏小姐在未来已经拥有了那么多的声名,那么尊崇的地位,米里斯神圣帝国枢机派大主教三番五次邀请您出任大神官,而阿斯拉王国爱丽儿殿下的信笺从未没有断过

  而如今,却只是在伯雷亚斯府邸当一位管家.还要被女仆私下非议.”

  爱夏打断了她的话:

  “你是在为我感到不值得?”

  “.”

  “又或是,你觉得哥哥他不值得?”

  梅尔娜一愣,垂下眼说道:

  “时间魔术前,我也曾觉得艾伦先生不值得。”

  爱夏挑起了眉,随后又听梅尔娜说道:

  “但群岛与他见面后,我便明白艾伦先生值得。

  有人浅薄;有人无趣;有人荒谬;有人愚蠢;还有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与我见过的人都不同,就像爱夏小姐将我通过时间魔术送过来时所说的那样,无需特意辨认,是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人。

  他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

  可因为刺眼便故意低头不看,却更让人折磨.”

  “够了。”

  “倘若鼓足勇气多看几眼,又分明会觉得这太阳虽是耀眼,却并非遥不可及。他就在那儿,只要仰头,只要多看几眼,就忍不住.”

  “够了!”

  梅尔娜根本不停,越说越激动,竟是抓住了爱夏的肩膀:

  “他值得!艾伦先生值得!但是主人就不值得么?恰恰是因为这样,恰恰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能只是管家!主人期待的我分明知晓.”

  爱夏突然伸手按住了梅尔娜的胸口。

  那是‘心脏’,是自动人偶魔力结晶所在的位置。

  梅尔娜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爱夏的脸。

  爱夏紧绷着脸望着她,眼色氤氲在白茫茫的水汽之后,看不真切。

  片刻后,却是忽得展颜笑了起来。

  即便看不清眼,那神态,那笑意,也如此艳丽,明媚,叫人晃神。

  她轻轻一推,将梅尔娜从自己身前推开: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但你凭什么认为如今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梅尔娜看着爱夏的笑脸,错愕难言。

  她嘴唇开合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啪嗒,啪嗒。

  沉默,只有爱夏头发上黏连的水珠滴落在浴盆中的发出声响,片刻后,梅尔娜终究还是忍受不了这让人难捱的静谧,低头告退。

  咔嚓,房门关阖。

  爱夏看着梅尔娜离开的背影,笑容缓缓消失在了脸上,她无声叹了口气,从浴盆中起身。

  灼热手与吹气魔术一同施放,湿发与身体快速被蒸干。

  “.是不是说话重了点梅尔娜走了我还得自己去料理这盆水该死的奥尔斯蒂德,正事不多干,闲事儿一点都少不了他,整天为他屏蔽诅咒就要耗费我大部分的魔力.累死了.

  真是的.哥哥回来我可要好好告状才行.”

  爱夏看了一眼水盆,感受着体内告罄的魔力和酸软的四肢,最终决定还是明天起来再处理洗澡水,随后打开窗,用吹气魔术一荡,将房间内干燥了些,这就将自己扔到了床上。

  床铺很软,里面充满着某种白鸦魔物的羽毛,不是管家/女仆该有的待遇。

  是希露菲专门吩咐丽尔给爱夏换上的,除此之外,房间内的铜镜、入冬新换的毛毯、在王都十分有名的沉香木做的浴盆,甚至是衣柜,羽毛笔这些小物件都是伯雷亚斯家的最高规格待遇,跟洛琪希、希露菲她们用的没什么不同。

  哦对了,伊佐露缇不像其他两女那样,作为王都有名有号的大贵族千金,晚上还是有门禁存在的。

  爱夏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就在自己床前。

  在纷争地带养成的警惕习惯还未远去,她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却见伊佐露缇身披狡黠月色,就在她的床边,着一身考究的骑士甲,骑士甲上流光清冷,像是夜晚的冰凉河水水面的波光。

  她直勾勾望着自己,眼色比月色还冷。

  爱夏一惊:

  “伊佐露缇姐姐,你.你怎么来了?”

  伊佐露缇面无表情,开门见山道:“原来你想要嫁给师兄?”

  爱夏衣服都没顾得上穿,赶忙从床上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道:

  “谁告诉伊佐露缇姐姐的?梅尔娜?她怎么就管不好她那张嘴”

  说到这话语声突然断了。

  爱夏呆滞地看着伊佐露缇,后者眼神淡漠地回以注视。

  “不我是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是梅尔娜自己臆测”

  嗤啦,令人牙酸的刀刃摩擦刀鞘的动静响起,伊佐露缇从腰侧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以十分郑重的贵族口吻说道:

  “很好,师兄受人欢迎本就在预料之中,你想要嫁给他也该听由他的意见。

  但对于我而言,终究还是心中郁结。洛琪希小姐和希露菲小姐虽然在我之后出现在师兄的视线中,师兄爱上她们却比我早。我要嫁给师兄,就必须要接受她们,于是我放弃了米里斯信徒的身份,放弃了信仰。

  可你分明在我之后,却又如此简单便能赢得他的青睐。我过不了我的心关。

  但我能站在这里本就是希露菲她一直在帮助我,所以我没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你。

  想要留在伯雷亚斯家?

  可以,我自小在水神流总道场长大,大道场、小道场、面授道场,依次晋升,优胜劣汰是水神流剑士刻在剑心中的‘规则’。

  爱夏,来吧,击败我,然后,杀了我,你便可以取代我的位置。”

  爱夏错愕地望着伊佐露缇:

  “这这.”

  说话间,伊佐露缇已经将剑刃搁在了爱夏的脖颈之侧:

  “不然,就放弃他,离开伯雷亚斯。”

  爱夏骤然睁开了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猛地转头看向右侧床边,晨光微曦,橘红色的朝霞透过窗,在床单的褶皱上翻滚,扑到了空无一人的地板上。

  天亮了。

  “爱夏小姐,您醒了,昨天您睡得很熟,我将浴盆拖出去您都没有察觉呢,看来维持阻隔奥尔斯蒂德的光影魔术还是十分耗费心神啊.要是我能学会就能为小姐分忧了可惜我不太争气啊。”

  爱夏转头看向另一边床头,梅尔娜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昨天的阴霾神色一扫而空,看样子已经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了。

  说完话,她将一旁的滚轮衣架拖了过来。

  上头挂着七八件乍一看是相同款式的女仆装,可细细一瞧,有的衣襟上作了紧俏的收束设计,凸显了身材;有的则是在裙摆之侧加了荷叶边,显得较为俏皮;还有则是在腰的位置加上了垂感十足的黑色束腰,在裙摆上方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每件都区别于普通的女仆装,各有各的心思。

  昨天还不是这样的,看样子是梅尔娜晚上搞出来的东西。

  爱夏懵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那种窥探感来自于何处,只是潜意识叠加了梦境将这种窥探的危机感扭曲成了一个荒诞的梦境。

  “这些女仆装你设计成这样干什么.”

  梅尔娜装傻道:“设计?买来就是这样”

  “别装傻。”

  “.您不觉得艾伦先生会喜欢这些设计么?”

  爱夏想下意识反驳,可理智与经验告诉她,艾伦这种审美很好的水神流细节怪看见了不仅不会责怪,还是逮着这些变动使劲儿夸她。

  她沉默了会儿,伸手点了点那条身后有黑色蝴蝶结的女仆装:

  “.今天穿这件吧,看起来改动得比较自然.”

  梅尔娜笑道:“好。”

  爱夏从床上起身,任由梅尔娜为自己穿衣服,她瞥了几眼梅尔娜美滋滋的神态,忽得问道:

  “昨晚说的话你曾与别人说过么?”

  梅尔娜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可能说。”

  “嗯。”

  突然,窗外传来了喧闹声。

  爱夏拍开了梅尔娜的手,自己反手系着后腰的蝴蝶结,几步便来到了窗边。

  视线中,伯雷亚斯府邸的大门前,大清早便聚了呜呜泱泱一群人。

  爱夏皱起了眉头:“又是想要来联姻的贵族?”

  梅尔娜走到了她身侧,也看了过去,奇道:“可是.没有女眷啊.那些贵族分明将自己的女眷当成柜台上的珠宝一样精心装扮,好送过来给少爷掌眼的。”

  “不对。”

  爱夏凑到了窗户前,仔细看着门前被一众男人拱卫在正中心的领头者。

  一头与保罗同色的褐色长发齐整地梳理在脑后,夹杂几缕发白的头发,他胡须弯弯,面容严肃,身形清瘦却站的笔挺,戴着单片眼镜,杵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权杖。

  竟是

  范思·诺托斯·格雷拉特。

  爱夏诧异地呢喃:“族伯?”

  “族伯??”

  “米尔波茨领的本家话事人,如今反对父亲大人的家族实际掌权者,是父亲大人的叔叔。父亲大人离家出走后,主张断绝与他的家族关系的便是他。”

  爱夏解释着,转头往门边走去:“来者不善,父亲大人醒来了么?”

  “没有,昨晚折腾到很晚.”

  “.把他叫起来。”

  “啊”

  “算了,我自己去。”

  ——

  伯雷亚斯,书房,早上七点。

  距离远道而来的客人站在伯雷亚斯府邸大门口也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

  菲利普已经衣着整洁地与范思·诺托斯·格雷拉特下棋了。

  “许久未见,菲利普,上次看到你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真是让人唏嘘,老实说,老头我当年是更看好詹姆士的一方。”

  “许久未见,范思族伯,您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啊。”

  范思生得斯文,旗路却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抬手兑掉了菲利普的棋子。

  菲利普棋路谨慎,走一步想十步,任由他兑子,只默默做套。

  “我只是说一个事实,当然,看走眼也是我的问题,我承认,总有些族中小辈能让人出乎意料,不是么?”

  范思这话藏着父凭子贵的阴阳怪气,菲利普只是笑而不语。

  你行,那你来生一个醒来就带着前世智慧的勇者啊?不行你酸个什么劲儿。

  “那确实如此。”

  范思还是兑子。

  “呵,伯雷亚斯好啊,我诺托斯在小辈上差了不止一筹,皮列蒙胸无城府,保罗更是不堪。”

  说到这,他眼神幽幽。

  “皮列蒙的儿子们还不如他,在王都生活这些年什么都没学到,只是流连花丛。保罗那小子生出来的更是莫名其妙,昨夜我返回诺托斯府邸,恰见他跟两位贵族女眷翻云覆雨

  其中一位听说还是丧夫的年轻寡居妇人,成何体统.

  本家不认同他们的这个节骨眼,竟还能如此沉迷此事。”

  菲利普勾起了嘴角。

  你范思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可不少,专好中年妇人,如今老了倒是忘了来时路。

  “昨夜我邀他们来府上一叙,劝了些酒,族叔也不知会一声,这突然来访总是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哦,将军了。”

  范思输了,却不看棋盘,径直望向书房房门。

  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

  啪嗒,房门打开,保罗脚步虚浮地冲了进来,带着宿醉感错愕地看着范思:“叔叔叔,您怎么来了?”

  衣衫不整,纽扣都系错了位置。

  身后莉莉娅想要给他整理衣服,却追不上他,当下只好停在门外。

  范思看着保罗,冷哼了一声:

  “儿子不行,当爹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