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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寻声向会议室后面看去,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一名穿着白色无菌服的护工身上。

  紧接着,

  所有人顿时站了起来,

  将目光汇聚到护工身旁的那位老者身上,

  就连老约翰也顿时肃然起敬。

  “安德森教授。”

  贝格尔看着这位已经年过百岁的长者,脸上充满了意外之喜。

  “我没有想到您也来了。”

  九十五岁之后,安德森便几乎彻底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之中,

  这七年来几乎长年在病房中度过。

  说句令人感觉很不尊重的话,几乎在所有人都已经认为这位泰斗已经离世,

  只是肉体还没有埋葬。

  安德森1923年出生于纳波利斯,

  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时间点。

  因为你很难把他总结到那一代人里面去,

  虽然他的成就基本上在物理学大爆发的末期提出的,但他漫长的人生,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处在这一代人之中。

  这般承上启下的一拨人,去世早一些的,已经和爱因斯坦、普朗克、薛定谔等人归类到了一起。

  而他比较不幸,寿命有些过于长了。

  以至于现在离世的话,恐怕要屈尊和后辈们罗列在一起了。

  但换个方向,如果按照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角度来看,那他又是幸运的。

  因为在这一辈物理学家中,他几乎是断档一般的存在。

  1949年从哈佛毕业,师从玻尔,在物理学多个领域都有建树,比如量子相干、超导、固体物理等。

  在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足足三十年,

  在一系列昔日的物理学泰斗逐渐入土,他则成为了当时最耀眼的主角之一。

  从上一辈物理学家逐渐凋零的七八十年代开始,他便一直被誉为世界上最具有“创造力”的物理学家,没有之一。

  安德森的身体状况非常让人担忧,声带的严重老化,让他的嗓子几乎很难发声。

  只能依靠着身边的仪器和旁边的护工齐心协力,才能将他想说的话表达出来。

  但所有人都耐心的等待着,想要聆听这位物理学化石的高见。

  沙哑含糊的声音,在寂静的圆形会议室中飘荡着。

  随着声带和骨骼的振动,一系列生物信号转换成为电信号经过处理器的逻辑分析之后,在轮椅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些断断续续不太完整的文字。

  这些文字需要护工再一次进行语言模型处理,由安德森进一步进行订正之后,才能够准确的进行表达。

  这就像是一辆年久失修的老车,虽然启动起来有点麻烦和拖沓,但等到运行之后,倒也还算能平稳前行。

  护工和安德森反复沟通了几波之后,便当起了安德森的嘴替,继续缓缓的讲述了起来:“有一段时间我曾师从玻尔,”

  “虽然我未能得知很多详细的知识,但在那段时间,我似乎得知了一个消息。”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玻尔在尝试放弃数学,用一种新的方式去回过头来重新探索那个体系。”

  “他没有向我透露过,我也没有能参加他的工作中去。”

  “但似乎按照我的理解,他尝试用逻辑结构。”

  “一种完全虚构的逻辑自洽的体系,没有一切事物和实验进行参考,”

  “只是通过逻辑,将其彻底完善。”

  安德森话音落下,

  会议室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索。

  毫无疑问的,几乎没有人理解这位化石级的泰斗说的是什么意思。

  虽然经过各种科学仪器尽可能的还原了他的想法,但终究是很难阐述清晰。

  护工低头又鼓捣了半晌,然后接着说道:

  “那是另外一种探索物理的方法,”

  “就像牛顿在尝试探索万有引力定律一样,”

  “现在的经典物理学虽然建立在大量的实验和观察研究上面,但牛顿思考的只是苹果为什么会落地。”

  “当然,前提是如果有那个苹果的话。”

  “但这并不影响是一个很好的思路。”

  “人类在一个全新的物理体系面前,是非常渺小的。”

  “牛顿建立起物理学的根基,实际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

  “而经典物理学的发展,用了几百年。”

  “几百年来人类所总结出来的探索物理学体系的方法,是继承者的方法,而不是开拓者的方法。”

  “这种循序渐进的实验验证和观察发现,是不适合开拓者的。”

  “实际上,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人类重要的能力——想象力。”

  “要知道这是宇宙赐给人类的最大的宝藏。”

  “晚年的玻尔,尝试去捡起这个宝藏,但可惜为时已晚。”

  “以至于往后的这近一个世纪以来,人类依旧在用继承者的方式,去探索那个新的物理学体系。”

  “这是始终停滞不前的重要原因。”

  “捡起想象力,用人类思维中自禀的逻辑,去尝试理解那个新的物理体系。”

  “必须要认清楚一点,数字只是工具,数学描述不出来的,人类的思维可以。”

  短短几段发言,就已经让安德森几乎耗费了所有力气。

  呼吸机罩在脸上之后,心率才稍微平稳了一些。

  护工看着贝格尔道:“安德森教授说他要说的就这么多了,我需要送他回去了,”

  说着,他低头又鼓捣了半晌,接着说道:“安德森教授说,不要像德意志那样,去贪婪的挖掘自己一无所知的东西,因为那不一定是宝藏,也可能是一场又一场灾难。”

  “请不要让曾经的那场灾难重现。”

  护工说完,便推着安德森离开了会议室。

  所有人目送安德森离开,等到会议室的大门重新关上,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台上的贝格尔。

  护工的话,此时萦绕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虽然安德森教授并没有像讲课一样给他们点明前进的方向,但却仍旧让无数人豁然开朗。

  关于创造者和继承者的差异,知道现在许多人才刚刚意识到。

  但为时已晚,

  一群已经几乎半截入土的老人,不再有什么重头再来的机会。

  所有人看向台上的贝格尔,但是他们还有机会。

  贝格尔沉思了半晌,然后紧紧攥着拳头,似乎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