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98章 通敌纵酋,天威已显

小说:皇明 作者:雨落未敢愁 更新时间:2025-10-18 17:38:48 源网站:2k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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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的辽东,寒风如刀。

  赫图阿拉城外。

  战云早已凝聚。

  熊廷弼亲率的明军主力如一道钢铁洪流,从抚顺方向疾驰而来,旌旗遮天蔽日,马蹄踏碎积雪的声响,连数里外的赫图阿拉城都能清晰听见。

  此刻。

  城外的雪原上,刘兴祚的骑兵列阵于东,陈策的步兵布防于南,李秉诚的冰堡守军迂回至西,辽阳明军朱万良部扼守于北。

  四路大军如铁桶般将赫图阿拉团团围住,连一只飞鸟都难以逃出。

  城墙上的建奴守军探出头,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明军,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而全军统帅,辽东经略使熊廷弼勒马立于中军高坡,目光扫过坚固的赫图阿拉城墙,眉头微蹙。

  哪怕是已经听说了这赫图阿拉不好攻取,然而到了地方之后,他才真正的感受此地的难攻。

  赫图阿拉。

  满语是横岗上的城池。

  也就是他是建在山坡之上了。

  攻城一方,由下至上仰攻,难度提升了不少。

  但他面色不变,抬手召来亲兵,声音沉稳:

  “把最后的几箱炮弹运上来,对准城墙东南角,轰击!”

  先用火炮吓住城中建奴,看能不能劝降了。

  “是!”

  亲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

  几十门火炮被士兵们吃力地推到阵前,炮口对准了城墙的薄弱处。

  随着“点火”的号令,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几枚炮弹拖着黑烟,呼啸着砸向城墙。

  “轰隆!”

  炮弹撞在石墙上,碎石飞溅,城墙虽未倒塌,却也被炸出了几个凹坑,城墙上的建奴守军吓得纷纷卧倒,尖叫声此起彼伏。

  “停止炮击。”

  熊廷弼抬手示意。

  其实也不是停止射击,只是炮弹用完了。

  他随即看向身旁被两名锦衣卫押着的人。

  那人衣衫单薄,身形瘦削得几乎脱了形,脸颊凹陷,眼窝发黑,与昔日那个桀骜不驯的建奴贝勒莽古尔泰判若两人。

  此刻他的眼中没有了半分傲气,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连站都站不稳,全靠锦衣卫架着才勉强直立。

  显然,在北镇抚司“爱的关怀”下,再硬的骨头也熬不住。

  烙铁、夹棍、冰水浇身,那些严苛的刑罚早已磨掉了他所有的骨气,只剩下对刑罚的畏惧。

  在锦衣卫的酷刑面前,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莽古尔泰。”

  熊廷弼的声音冰冷。

  “去城下劝降。告诉城里的人,若此刻开城投降,本经略可饶他们不死;若执意抵抗,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

  “好好表现,兴许还能活命,”

  莽古尔泰浑身一颤,连忙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奴才这就去!”

  两名锦衣卫松开手,莽古尔泰踉跄着走到城下,对着城墙上大喊:

  “我是莽古尔泰!城里的兄弟,快投降吧!明军倾巢出动,数万人把城围得水泄不通,你们顶不住的!”

  他顿了顿,又拔高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现在投降,熊经略说了,还能留一条活路;可要是执迷不悟,等明军破了城,他要屠城啊!到时候,老人、孩子都活不了!”

  城墙上的建奴士兵听到“莽古尔泰”的名字,又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模样,顿时慌了神。

  有人交头接耳,眼中满是动摇。

  有人放下了手中的刀,脸上露出犹豫。

  连贝勒都投降了,他们这些小兵,还抵抗有什么用?

  “无耻之徒,住口!”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从城上传来。

  阿敏身披厚重的铁甲,手持弯刀,快步走到城垛边,目光如刀般盯着城下的莽古尔泰,眼中满是鄙夷。

  “莽古尔泰,你这个懦夫!还有脸来我军阵前狺狺狂吠,坏我军心?”

  他指着莽古尔泰,对着城墙上的女真兵卒大喊:

  “别听他胡说!此人早已没了骨气,被明军吓破了胆!

  大汗的援兵不日就到,赫图阿拉城墙坚固,明军没有火药,粮草不足,后勤断绝,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说着,阿敏猛地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莽古尔泰,眼中满是杀意:

  “识趣的,就自刎谢罪!本贝勒还当你是条汉子;若再敢蛊惑军心,休怪本贝勒不客气!”

  “咻!”

  此话一毕,箭矢如流星般朝着莽古尔泰射去。

  城下的明军早有防备,两名锦衣卫立刻举起盾牌,“铛”的一声,箭矢撞在盾牌上,掉落在雪地里。

  莽古尔泰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明军阵中,死死抱住一名锦衣卫的腿,哭喊道:“救救我!阿敏要杀我!”

  熊廷弼看着城墙上的阿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好啊!

  赫图阿拉城里还藏着这么一个硬茬。

  但他并不着急。

  劝降不成,便强攻。

  在军心动摇之际,此城再坚,又如何?

  “传我命令。”

  熊廷弼对着亲兵下令。

  “各军原地休整,明日天亮,全力攻城!”

  不试一试这赫图阿拉的城防,他不甘心。

  万一,一战就能破赫图阿拉呢?

  在熊廷弼的命令之下,全军开始攻城准备。

  时间也就在这里缓缓流逝。

  很快。

  一天过去了。

  翌日。

  天刚蒙蒙亮。

  明军的阵营便响起了沉闷的鼓声。

  咚!

  咚!

  咚!

  休整了一夜的士兵们推着云梯、撞车,踩着没膝的积雪,缓缓朝着城池逼近。

  “冲啊!拿下赫图阿拉,回家过年!”

  前排的百户挥舞着弯刀,嘶吼着激励士气。

  士兵们扛着盾牌,弓着身子往前冲。

  可赫图阿拉建在半山腰上,城墙顺着山势蜿蜒,明军要攻城,必须沿着陡峭的雪坡仰攻。

  每向上一步,都要承受城墙上密集的箭矢与滚木。

  “放滚木!射箭!别让明狗上来!”

  城墙上的阿敏手持顺刀,亲自站在最前线。

  见明军靠近,当即下令反击。

  一根根裹着冰雪的滚木从城头滚落,砸在明军的盾牌上,发出“咔嚓”的脆响,不少士兵连人带盾被砸翻,顺着雪坡滚下去,瞬间没了声息。

  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穿透士兵的甲缝,鲜血溅在雪地上,很快又凝结成冰。

  “儿郎们!守住城池!”

  阿敏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你们的爹娘、妻儿都在城里!城破了,明狗会屠城,她们一个都活不了!为了家人,跟明狗拼了!”

  建奴士兵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被阿敏一激,更是红了眼。

  “明狗,给我死来!”

  建奴兵卒简直舍生忘死,哪怕是明军云梯搭在了赫图阿拉城墙上,都没有一个人上得去。

  明军大多死在冲锋的路上。

  雪坡上,明军的尸体越堆越多,云梯被斩断,撞车被烧毁,可赫图阿拉的城墙,依旧如铁壁般矗立。

  “杀!再冲一次!”

  熊廷弼勒马立于高坡,看着城下的惨状,眼中满是怒火。

  他挥下马鞭,下令发起新一轮进攻,可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冻得发紫的手连刀都握不稳,冲锋的步伐越来越慢。

  又猛攻了一个时辰,明军再丢下数百具尸体,依旧没能摸到城墙的顶端。

  “该死!”

  熊廷弼猛地攥紧马鞭。

  他很清楚,再这么强攻下去,不用等建奴援兵来,明军自己就会先垮掉。

  没有火药轰开缺口,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仰攻这座山城,简直是在拿士兵的性命填!

  “鸣金!收兵!”

  无奈之下,熊廷弼只好咬牙下令。

  沉闷的金锣声响起,残存的明军如蒙大赦,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撤退,雪坡上只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

  回到中军大帐,熊廷弼一把扯下头盔,重重摔在案上。

  到了现在,他仍旧没有放弃。

  强攻不行,那就围点打援!

  皇太极不可能不管赫图阿拉的老巢,只要他敢回来救援,明军就在野外设伏,先灭了他的主力,到时候没了援兵,赫图阿拉自然不攻自破。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昨日阿敏在城头上说的话。

  阿敏怎么会知道明军没有火药、粮草不足?

  后勤断绝的消息,只有军中高层与辽阳巡抚府知晓,寻常士兵都未必清楚,建奴怎么会如此精准地拿捏住他的软肋?

  “有叛徒,呵!养寇自重……”

  熊廷弼低声自语,眼中渐渐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看来。

  杨涟之前说的“辽东内忧”并非虚言。

  军中一定有内奸!

  这些人私通建奴,故意泄露军情,就是不想让建奴覆灭,好借着“战事”继续中饱私囊,靠着“边患”保住自己的权势!

  “敌不在赫图阿拉,敌在军中!”

  熊廷弼猛地一拍案,起身对着帐外大喝:

  “传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李若星!”

  不多时,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李若星走进帐内,拱手行礼: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星,参见经略公!”

  “指挥佥事。”

  熊廷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要你立刻彻查军中!看看有多少人在私通建奴,有多少人在泄露军情!这些叛徒不除,这仗根本没法打!”

  李若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沉声道:

  “经略公放心,属下这就把麾下锦衣卫撒出去。

  不过……

  内奸藏得深,若是只靠暗中查探,恐怕一时难以揪出。”

  “需要经略公配合,故意放出假消息,或是做些‘破绽’,引这些叛徒主动联系建奴。

  只有这样,才能人赃并获。”

  熊廷弼闻言,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好!要怎么配合,你尽管开口!哪怕是演一场戏,本经略也要把这些蛀虫都揪出来!”

  听此言,李若星点了点头,当即离开中军大帐,前去安排锄奸事宜。

  李若星走后,熊廷弼望着帐外飘落的雪花,心中第一次真正认同了杨涟的话。

  攘外必先安内。

  军队里面有叛徒,我军机密情报,敌方都能探查清楚,这仗还怎么打?

  而且

  现在这些人还在使阴招。

  未必不可能下黑手。

  譬如说,全军出动之际,他身边空虚,突然来一支‘建奴精锐’袭杀他,将他这个辽东经略的人头拿下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思及此,熊廷弼眼神越发危险。

  这些吃里扒外的畜生,必须彻底铲除了!

  赫图阿拉北面。

  松花江中游的大屈折处,寒风如野兽般在雪原上咆哮。

  昔日海西女真聚居的木城早已坍塌,只剩下几截焦黑的木柱插在雪地里,被狂风卷着雪粒,磨得只剩下斑驳的木纹。

  这里的雪比沈阳、抚顺厚了足足三尺,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大腿根,呼出来的白气刚到半空,就凝结成细小的冰碴。

  连最耐寒的蒙古马,都要裹上厚厚的毡布,才敢在雪地里挪动。

  皇太极的残部就蜷缩在这片荒凉之地。

  不足万余人的队伍,散落在废弃木城的残垣断壁间。

  士兵们裹着破旧的皮袄,围着几堆微弱的篝火,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寒风卷走最后一丝暖意。

  皇太极披着一件玄色的狐裘大氅,站在一处高坡上,目光死死盯着通往草原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在等巴雅喇。

  此番奇袭科尔沁,正面战场上的辎重、俘虏全丢在了大柳河。

  若不是出发前分了一支偏师,让巴雅喇绕道草原北面,带着半数科尔沁的战利品,他这次恐怕真要“无功而返”。

  可巴雅喇已经迟了三日,是遇到了明军的埋伏,还是被草原的风雪困住了?

  皇太极的心,像被这里的严寒冻住一般,沉得发慌。

  “大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坡下传来,济尔哈朗攥着马鞭,身后跟着两名亲卫,押着一个穿着明军服饰的人,快步走上坡来。

  “奴才抓了个明军斥候!他居然敢闯咱们的营地!”

  “斥候?”

  皇太极猛地回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精光。

  他快步走下高坡,打量着那个被押着的人。

  对方穿着普通的明军步兵棉袄,腰间别着一把短刀,脸上沾着雪粒,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股从容,不像是被抓来的俘虏。

  “你倒是胆子大,都追到这里来了。”

  皇太极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怎么?熊廷弼是想把我赶到罗荒野(西伯利亚)去?他不攻赫图阿拉了?”

  那明军士兵却摇了摇头,坦然道:

  “熊经略没派兵追来,我也不是斥候,我是来给大汗送消息的。”

  “送消息?”

  皇太极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满是怀疑。

  他见过太多明军俘虏为了活命撒谎,眼前这人却连一点惧意都没有,反而主动提“送消息”,实在蹊跷。

  “为了活命,便编这种谎话?你以为本汗会信?”

  “大汗若是不信,可问这位将军。”

  那士兵抬手指了指济尔哈朗,语气依旧平静。

  “我来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逃跑的举动?是我主动拦住你们的斥候,说要见大汗,否则你们未必能找到我。”

  皇太极看向济尔哈朗,后者点了点头,沉声道:

  “回大汗,此人确实是主动现身,见到夜不收后没有反抗,只说有要事禀报大汗,属下才把他带来的。”

  听到这话,皇太极心中的怀疑消了几分。

  他绕着那士兵走了一圈,目光锐利如刀,问道:“谁派你来的?”

  “这个我不能说。”

  士兵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明军之中,竟有人私下联系他?

  皇太极心中一动。

  难道熊廷弼麾下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不和之人?

  这个念头让他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那你要给本汗带什么消息?”

  “我家主人让我告诉大汗,不要去救援赫图阿拉。

  草原部落南下劫掠广宁,明军的后勤线已经断了,现在他们缺火药、少粮草,根本围不了多久。

  最多一个月,就得撤军。

  若是大汗此刻出兵救援,反而会落入熊廷弼的埋伏,得不偿失。”

  “缺火药、少粮草?”

  皇太极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可是最关键的军情!

  他之前就猜测明军后勤可能出了问题,却没想到竟到了“断绝”的地步。

  没有火药,明军攻不下赫图阿拉。

  没有粮草,他们连围城都撑不住!

  但皇太极不可能因为这个斥候的一番言语,就信了他的话。

  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依旧保持着警惕。

  “本汗凭什么信你?”

  那小卒却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耐人寻味:

  “信不信由大汗。我家主人说了,他只是想让大汗多活几年,好让辽东的战事,再持续些时日。”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皇太极的疑惑。

  他瞬间明白了。

  此人背后的人,定是辽东那些靠着“军需”“粮饷”牟利的官员或将领!

  这些人靠着战事吃饭,若是大金覆灭、辽东太平,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才会暗中通风报信,让他活下去,让战事继续下去!

  皇太极低头沉思,结合自己的判断。

  明军连续作战数月,从清河到柳河,再到围攻赫图阿拉,消耗必然巨大。

  孙承宗在辽阳的后勤本就吃紧,再被草原部落劫掠,断供是大概率的事。

  这么一想,此人带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猛地抬头,救援赫图阿拉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既然明军撑不了多久,他何必去送死?

  不如在此处等巴雅喇的偏师,等明军撤军后,再回赫图阿拉重整旗鼓!

  “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

  想明白之后,皇太极对着那士兵说道:“本汗记住这份情了。”

  “既然你家主人要谋利,我这里有牛羊、有战马、有人参,你们主人到时候,也可以和我们做生意。”

  连战事透露机密情报都敢,此人背后的人可以利用。

  说不定,还可以和他们交易,换来大金现在急需的各种物资。

  这明军士卒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将大汗的话带回去的。”

  “放他走。”

  皇太极对着济尔哈朗挥了挥手,示意放人。

  济尔哈朗也知晓此人不是敌人,当即解开了那士兵的束缚,并且给了他一袋烧酒。

  “好酒!”

  此人接过烧酒,喝了一口,舒爽的呻吟一声。

  之后对着皇太极拱了拱手,没有再说什么,骑乘上一匹战马,转身走进风雪之中,很快便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原里。

  皇太极站在高坡上,望着此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他没想到,自己竟能靠着明军内部的“蛀虫”活命。

  看来,这场辽东之战,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时间如白驹过隙。

  十五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赫图阿拉城墙上的建奴守军依旧顽强,而明军的粮草已渐渐见底,火铳的**几乎没有了,连士兵们每日的口粮,都从两斤糙米减到了一斤半。

  营地里,不少士兵裹着单薄的棉衣,靠在帐篷边,望着南方的方向发呆。

  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了。

  往年这个时候,他们早已在家中围着炭火盆,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听着孩子的笑声。

  可如今,只有呼啸的寒风、冻硬的干粮,还有远处城墙上隐约传来的建奴喊杀声。

  “不知道家里的年过得怎么样……”

  一名来自山东的士兵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思乡的苦涩,身旁的同伴们沉默着,没人接话。

  思归的情绪像瘟疫般蔓延,连平日里最勇猛的莽夫,此刻也没了往日的锐气。

  中军大帐内。

  熊廷弼盯着案上的舆图,眉头紧锁。

  李若星垂手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经略公,属下按您的吩咐,故意放出要北上追击皇太极、或是强攻赫图阿拉的假消息,还安排了‘破绽’,可抓到的都是些底层的小卒,一问三不知,真正的内奸,根本没露头。”

  熊廷弼重重叹了口气。

  那些藏在暗处的蛀虫,定是察觉到了风声,收敛了手脚。

  抓不到核心内奸,此番攻伐赫图阿拉,剿灭建州女真,势必有人在后面掣肘。

  “罢了。”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疲惫。

  “这些小角色留着也没用,都发往辽阳,交给孙部堂处置吧。”

  辽东巡抚就是管锦衣卫诸事的,这方面,他倒是不想越权处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撤退的时候。

  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脚步声:“经略公!京师来的快马!陛下的密诏!”

  熊廷弼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整理好官袍。

  而在这个时候,送密诏的太监也进来了。

  熊廷弼赶忙对着密诏的方向跪下。

  传诏的太监见礼仪具备,也不耽误时间,当即展开明黄的诏书,声音在帐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辽东冬寒,将士疲弊,后勤难继,着经略熊廷弼即刻撤围,率部回师辽阳,待开春整肃内部、补足粮草后,再图进取……”

  “另,召见布和,命其将林丹汗、莽古尔泰等俘虏囚送入京.”

  陛下也要我撤军吗?

  他抬起头,望着传诏太监,眼中满是不甘。

  或许。

  再多围几日,赫图阿拉就破了!

  可他也明白,君命难违,更何况,眼前的困境确实无解:

  士兵思归、粮草断绝、内奸未除.

  再耗下去,恐怕不等建奴来攻,明军自己就先乱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可以短时间拿下赫图阿拉。

  “臣辽东经略使熊廷弼,遵旨。”

  熊廷弼接过密诏,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失落。

  待传诏太监离去,他也将自己失落的心情收拾好。

  事不可为,便不能勉强。

  他对着帐外大喝:

  “传本经略钧令!即刻拆除古勒寨、沙济寨等赫图阿拉外围堡寨,所有木料、砖石尽数运走,不许给建奴留下半点可用之物!

  各军分批次撤军,刘兴祚部断后,陈策部护送伤员,务必确保撤退有序!”

  “另外,让布和台吉过来!”

  “遵令!”

  亲兵们轰然应诺,转身去传达命令。

  帐内,熊廷弼望着密诏上“整肃内部”四个字,心中渐渐坚定。

  或许

  杨涟是对的。

  攘外必先安内!

  不把辽东的蛀虫彻底清除,就算灭掉了皇太极,也守不住辽东的安稳。

  不多时。

  布和台吉应邀走进大帐。

  此番攻伐赫图阿拉,布和也随军出征,不为别的,只为了报仇。

  可惜。

  此番这仇肯定是报不了了。

  此刻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见熊廷弼神色严肃,连忙拱手行礼:

  “不知经略公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熊廷弼示意他坐下,语气缓和了些:

  “布和台吉,陛下有旨,召你即刻入京。另外,林丹汗、莽古尔泰,还有察哈尔部、建奴的几位贵胄,也需由你亲自押送前往京师。”

  “我去京师?”

  布和猛地愣住,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原以为打完这仗,自己顶多能带回些战利品,回科尔沁整顿部众,却没想到竟能得到面见大明皇帝的机会。

  熊廷弼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你是皇亲国戚,此次又助我大明生擒林丹汗、大败皇太极,功不可没。

  陛下有意,要亲自封你为顺礼王。

  你父亲莽古斯生前便是顺礼王,如今这个爵位,也该由你继承了。”

  “顺礼王?!”

  布和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脸上的疲惫瞬间被狂喜取代。

  他之前还担心,父亲的爵位会落到两个叔父手中,却没想到大明皇帝竟直接将这个爵位封给了他!

  “我……我这就去安排!”

  布和搓着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他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

  要带上最好的蒙古马,给陛下准备些草原上的特产。

  到了北京,一定要好好看看大明的都城是什么模样。

  还有他的两个女儿,自从送入京师后,他还没见过,不知道她们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看着布和喜不自胜的模样,熊廷弼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封布和为顺礼王,不仅是对他功绩的奖赏,更是大明拉拢科尔沁部的手段。

  科尔沁部还是要用的。

  尤其在他被皇太极劫掠之后,实力下降了不少,更是可以用。

  不过

  草原人的野心膨胀得太快了。

  陛下此番诏其进京,恐怕有敲打的意思。

  长久治理草原,离不开狗腿子。

  以明军对付草原各部,成本还是太高了。

  若是能用蒙古人对付蒙古人,这才是省时省力,一劳永逸的办法。

  而布和台吉是陛下的岳丈。

  有了这层关系,科尔沁部日后定会更坚定地站在大明这边,草原的局势,也能更稳几分。

  两人尚在交谈。

  帐外,明军撤军的号角已经吹响。

  呜呜呜~

  士兵们依旧思乡,却也因“回家过年”的消息而多了几分干劲,开始有条不紊地拆除营寨、收拾行装。

  赫图阿拉城墙上的建奴守军,看着明军撤军的身影,眼中虽然高兴,却不敢贸然出击。

  他们不知道,明军的撤退,是真退还是假退。

  万一给他们埋伏了,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哭的。

  熊廷弼最后望了一眼赫图阿拉的城墙,将密诏仔细收好。

  他倒是没有气馁,只是有些可惜。

  且让你多活几日罢!

  这次撤军不是失败,而是为了更彻底的胜利。

  等他清理完辽东的蛀虫,补足粮草与火药,再回来时,定要踏平这座城池,让建奴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千里之外。

  北京城。

  临近年关,京城大街小巷,都开始热闹起来了。

  正阳门外的大街上,早在腊月二十就搭起了彩棚,青竹做架,红布为幔,棚下的店铺挂满了“福”字与春联,伙计们穿着新浆洗的青布棉袄,高声吆喝着招揽生意。

  梳篦铺的玻璃镜前围满了挑头油的妇人,珠翠铺的柜台里摆着亮晶晶的点翠簪子,玩具铺前挤满了攥着铜板的孩子,风车“哗啦啦”转着,与叫卖声、笑声揉在一起,连寒风都似暖了几分。

  白云观的庙会早已开了张。

  山门前的石猴被摸得锃亮,香客们排着队去摸猴头,盼着来年顺遂。

  观内的戏台上,戏子们穿着五彩戏衣,唱着《龙凤呈祥》,台下的茶摊前坐满了人,粗瓷碗里的花茶冒着热气,小贩穿梭其间,叫卖着糖炒栗子、艾窝窝,连空气中都飘着甜香。

  大钟寺外更热闹,孩子们骑着披红绸的小毛驴,在大人的搀扶下绕着寺门跑,手里的风车转得飞快,笑声能传到三里外。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

  胡同里的百姓们忙着祭灶、扫尘,家家户户的窗棂上都贴上了新剪的窗花。

  暮色降临时,灯笼渐渐亮了起来,从胡同口到街心,一盏盏红灯笼串成了长龙,映得积雪都泛着暖红。

  恍惚间,竟让人忘了这是内忧外患的天启元年,只觉仍是大明盛世的模样。

  而在紫禁城中,同样有了过年的气氛。

  腊月二十四祭灶过后,宫里早已换上了年景。

  乾清宫的廊柱上挂满了五彩宫灯,灯上绘着“万国来朝”的图景。

  殿内的太监宫女们都换上了葫芦景补子的新袍,青绿色的补子上绣着缠枝葫芦,透着鲜活的年味。

  乾清宫前的空地上,工匠们早已经搭好鳌山灯,数千盏小灯组成了“江山永固”的字样,入夜后点亮,璀璨得能照亮半个紫禁城。

  宫门两侧的桃符板早已立好,朱红的木板上刻着驱邪的符咒,门神画贴的是秦琼、尉迟恭,怒目圆睁,护着宫禁安全。

  魏朝轻手轻脚地走进东暖阁,

  却见大明皇帝朱由校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一份奏折,眉头拧成了疙瘩,连案上冒着热气的雪梨都没动一口。

  窗外的鳌山灯明明灭灭,映在他年轻的脸上,却没添半分喜气,只衬得那抹忧虑更重。

  “辽东的奏报还没到?”

  朱由校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过年了,连许多官员都休沐了。

  但作为皇帝,朱由校却依旧忧心国事,夙兴夜寐。

  熊廷弼率大军围了赫图阿拉半月,可皇太极的援军迟迟不现,明军的粮草却快撑不住了。

  他深知,熊廷弼是顶着内忧外患出战的,若是此战惨败,辽东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怕是要一朝倾覆,那些靠战事牟利的蛀虫,又要跳出来兴风作浪。

  辽东之事不让他省心,大明的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

  为了凑齐辽饷,他推行税改,准备严查江南士绅的隐田,可那些士绅勾结地方官,阳奉阴违,甚至煽动百姓闹事,税改推进得举步维艰。

  而辽饷的征收,又像一块巨石压在百姓身上。

  山西陕西本就遭了灾,饥民遍野,如今再加征辽饷,小规模的民变此起彼伏,地方官的奏报里满是“饥民劫掠州县”的字眼,却拿不出半点解决办法。

  最让他揪心的,是四川的奏报。

  永宁宣抚司的奢崇明,近来频频与贵州水西的安邦彦互通书信,探子传回消息,奢崇明已暗中调动了数千土司兵,囤积粮草,看那架势,怕是要反!

  西南若乱,大明又要分兵去平,到时候辽东、西南两头受敌,局面只会更糟。

  “哎……”

  朱由校放下奏折,靠在龙椅上,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明,看似尚且平静,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外有建奴、蒙古虎视眈眈,内有官员**、民怨沸腾,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陛下,辽东有消息了!”

  就在这时,王体乾的声音从阁外传来。

  朱由校猛地直起身,眼中瞬间亮了起来:“快呈上来!”

  密折拆开,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

  “赫图阿拉围半月,建奴援军不至,臣遵旨撤围,布和台吉护送已俘虏入京……”

  一连串的消息,让朱由校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他反复读了两遍,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

  熊廷弼这头倔驴,终于愿意退兵了。

  也不想想,辽东多年积弊,岂是一朝能够解决的。

  已经扭转了大明在辽东的颓势,就应该稳一点来。

  另外

  林丹汗终于要来了。

  朱由校最终不自觉露出微笑。

  当年。

  唐太宗李世民曾让颉利可汗当众献舞,彰显大唐天威。

  今朝。

  他何不效仿太宗,让林丹汗也在朝堂上跳一支草原舞?

  一来,是让天下人看看,大明并非弱国,连草原大汗都能擒来。

  二来,是向世人宣告,他朱由校,有志向、也有能力成为太宗那样的雄君明主。

  更重要的是,要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不管是辽东的蛀虫,还是西南的奢崇明,若敢与大明为敌,林丹汗就是他们的下场!

  朱由校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璀璨的鳌山灯。

  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却没让他觉得冷。

  天启元年快要结束了。

  回顾这一年来,他做了很多事,也收获了很多。

  虽然大明这艘破船依旧千疮百孔。

  但只要他一步一步走下去,肃清内奸,平定外患,总有一天,能让这北京城的热闹,真正变成大明盛世的模样。

  让日月之明,成为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或许

  在他有生之年,这些事情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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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