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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声“福伯”,轻柔,却如惊雷。

  正要关门的老管家身子猛地一僵。

  他颤抖着举起手中的油灯,往李明达脸上照去,当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庞时。

  “咣当!”

  手中的油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老管家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像是见了鬼,又像是见到了神明。

  “公主殿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泥地里,老泪纵横。

  “老奴……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您……您怎么来了这蛮荒之地啊!”

  李明达连忙上前扶起他,哽咽道:

  “福伯快起来,我来看大哥,我要见大哥。”

  管家被扶起,听到这话,脸上的激动之色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口,眼神闪烁。

  “这……这……”

  “殿下,不是老奴拦您。”

  “实在是公子他……他现在的样子,不方便见您啊!”

  “而且……”

  管家看了一眼许元,又看了看那群带刀侍卫,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李明达急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是他亲妹妹!他病了,我更要见他!”

  晋阳公主发了火,那股子皇家的威严,让这老管家不敢直视。

  这时,许元在一旁适时开口:

  “老丈。”

  “既然来了,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你只管进去通报,就说……晋阳公主带着圣上的牵挂,来看他了。”

  搬出李世民这尊大佛。

  管家终于没辙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

  “殿下,大人,你们稍候,老奴这就去通报。”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灯笼碎片,踉踉跄跄地跑了进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那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管家跑了出来,额头上满是汗水,显然是一路狂奔。

  他气喘吁吁地打开大门,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下,许大人。”

  “公子……公子请你们进去。”

  “但是……”

  管家犹豫了一下,咬牙道:

  “公子说了,他身染恶疾,恐过了病气给殿下,只能隔帘相见,还请殿下……体谅。”

  “无妨,带路吧。”

  ……

  走进庄园。

  那种破败感更加强烈。

  庭院里的杂草足有半人高,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鬼魅在窃窃私语,脚下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布满了青苔。

  更让许元在意的是。

  一进这院子,一股浓烈刺鼻的中药味便扑面而来。

  那味道极重。

  苦涩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气,像是某种腐烂的东西,被强行用草药掩盖住了。

  洛夕忍不住捂住了鼻子,眉头紧锁。

  “这药味……怎么这么怪?”

  许元不动声色地给了张羽一个眼神,示意他保持警惕。

  这里的每一步,都透着诡异。

  穿过荒芜的前院,管家将众人引到了一处正房前。

  屋子里只是点着少许昏暗的油灯,照明条件不是很好。

  “殿下,大人。”

  “就在里面了。”

  管家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脸上写满了畏惧。

  许元推开门。

  “吱呀——”

  一股更浓重的药味涌了出来,熏得人眼睛生疼。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

  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而在房间的最深处,挂着一道厚厚的黑色布帘。

  那帘子严丝合缝,将里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帘子后面,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

  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晋阳公主走进屋内,看着那道黑色的帘子,脚步变得沉重无比。

  那是她的哥哥,曾经意气风发、骑射无双的大唐太子。

  如今,却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这黑暗的角落里。

  悲从中来。

  “大哥……”

  一声呼唤,饱含了多少年的思念与委屈。

  晋阳公主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是兕儿啊……”

  “我来看你了。”

  她想要冲过去掀开那道帘子。

  “别过来!”

  一声嘶哑的厉喝,陡然从帘子后面传出。

  那声音……

  简直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就像是用生锈的铁片在粗糙的石头上用力摩擦,刺耳,难听,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更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晋阳公主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道帘子,不敢相信这是大哥的声音。

  “大……大哥?”

  帘子后面的人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咳咳咳……”

  “别过来……兕儿,别过来……”

  那个声音虚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我这病……会过人的,若是染给了你就不好了……”

  “你站在那里就好……站在那里就好……”

  晋阳公主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我不怕!”

  “我不怕过病气!”

  “大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帘子后面的人沉默了许久,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过了好半晌。

  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的温情:

  “傻丫头……”

  “大哥没事……死不了……”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真的很高兴……”

  晋阳公主哭得更凶了,她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只觉得心如刀绞。

  但站在一旁的许元,眼神却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他没有被这感人的兄妹重逢冲昏头脑,相反,他的理智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

  太奇怪了。

  一切都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诡异。

  许元的视线缓缓从那道漆黑的布帘移开,落在了站在门口的老管家身上。

  那个叫福伯的老人,正佝偻着身子,不停地抹着眼泪。

  看似忠心耿耿,伤心欲绝。

  可是。

  许元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既然李承乾得的是会过人的恶疾,甚至连亲妹妹都不敢见,生怕传染。

  为什么这个贴身伺候的管家,脸上连一块遮掩口鼻的布都没有?

  不仅是管家。

  这一路走来,院子里那几个像鬼影一样洒扫的仆役,同样没有任何防护。

  难道这病,只传生人,不传熟人?

  荒谬。

  许元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在荆州治理瘟疫,那种人人自危、恨不得把自己裹进蚕茧里的恐惧,他见得太多了。

  这里的人,不怕。

  或者说,他们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传染病”。

  许元的鼻子微微**了一下。

  那股浓烈的药味,此时闻起来,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掩饰。

  不是为了治病。

  是为了遮盖气味。

  究竟是什么气味,需要用如此大量的苦艾和雄黄来压制?

  许元的眼神再次投向那道帘子。

  刚才那个声音……

  嘶哑,粗糙,透着一种风箱拉破的破败感。

  李承乾今年多大?

  不过二十六七岁。

  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就算病得再重,声带也不该老化成这般模样。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青年人,倒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死老叟。